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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躍成為名士門生,甚至可以能夠參加鄉(xiāng)試,也正是因為他,自己才能夠更加了解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人。“你回來了?!贝鞴D身笑道,他中年喪妻喪子,此后身邊只有個侍妾,未曾再娶,也沒有子嗣,元殊不在身邊,他自然而然把趙肅當成唯一的培養(yǎng)對象,傾注無數心血,也幸得趙肅本身悟性好,短短幾年時間,便不負所望。“老師怎的也來福州府了?”“我來訪友,也是來看你。順道告訴你一個消息。”戴公望拈須,慢慢道:“京城的朋友來信告訴我,我很快就要被起復,所以今日,也是我們師生最后一次見面了?!?/br>趙肅早就知道像戴公望這樣的人,注定不可能永遠沉寂下去,可沒想到會這么突然。“老師……”戴公望擺擺手,帶著他出了院子,傍晚的余暉透過葉子間隙灑在他們身上,拉下老長的影子。“你可知,我當初為何收你為徒?”第7章這個問題的答案,趙肅也曾想過很多次。他總不至于自戀到以為是自己的表現(xiàn)在第一眼就打動了對方。不待他回答,戴公望已道:“因為我也是庶子出身。”趙肅愣了一下,看向老師。在明代,嫡庶子女不僅在律法規(guī)定的財產和爵位繼承上,甚至在家里的待遇也大相徑庭,在嘉靖三十五年的進士中,三百零五個人,只有十九個是庶子出身,可見其中差別。“看到你的時候,我立刻就想到當年的自己,”戴公望拈須回憶:“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也是受盡家中嫡母兄弟的冷眼,直到考中進士,這種境遇才漸漸改變,但后來再讀書,卻不光是為了爭一口氣了。”他忽然頓住,話鋒一轉:“今日便權當是為師給你上的最后一課罷,此后天南地北,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br>被他這么一說,趙肅也覺淡淡惆悵,往日戴公望說過的話一一涌上心頭,即便他不是真正的十七歲少年,可這份照顧與愛護,依舊顯得十分珍貴。“謹聽老師教誨?!?/br>“嘉靖三十四年,也就是遇見你的前一年,我被罷官,實際上是因為得罪了當朝權相嚴嵩父子?!?/br>趙肅點點頭,這事戴公望曾經略提起過,但當時并沒有說得太詳細。“為師有個朋友,與我同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名叫楊繼盛。嘉靖三十二年,他上疏彈劾嚴嵩,歷數他十大罪,被投入死牢,當時我與其他同僚努力營救,本以為就算官職保不住,至少還能搶回他一條命,誰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嚴嵩將他與其他處決犯人的名單混在一起讓圣上勾閱,今上不察,果然把楊繼盛也給劃進去,結果不僅沒能救得了他,我與其他上疏求情的人,也遭到嚴嵩父子清算,罷職的罷職,流放的流放?!?/br>“區(qū)區(qū)一個官職,沒了也就沒了,可楊繼盛……”戴公望嘆了口氣,神色凝重:“他是個犟驢子,可要說為師平生最敬重的人,也只有他?!?/br>趙肅能夠理解他的感受。古往今來,慷慨捐身易,從容就義難,楊繼盛明知自己的下場,可仍要拼死上疏,這份風骨,一般人做不到。要知道如果被逮住下詔獄,那就不僅僅是等死而已,還有許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因為做不到,所以敬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大愚,也是大勇?!?/br>“那老師為何又會被起復?學生記得,嚴嵩父子如今還把持著朝政的?!?/br>“不錯,但內閣里也并非他們一家獨大,此番遠赴邊關,徐閣老和嚴嵩那邊都推薦了人,皇上索性就都用了?!?/br>他口中的徐閣老,就是當朝內閣次輔徐階。戴公望雖然沒明說,趙肅卻已經明白老師的言下之意:他是徐階推薦的人。其實也不難想象,戴公望是王學門人,徐階也是王學門人,即便一個在朝一個在野,身份相去甚遠,兩人之間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么說,自己也算是間接與這位鼎鼎大名的徐閣老搭上關系了?“你想到了什么?”自己的學生自己心里有數,戴公望知道他面上斯文,肚子里彎彎繞繞卻不少。“學生斗膽揣測,皇上之所以將兩邊推薦的人都用上,為的是平衡權術,兼聽則明,不讓一方有蒙蔽自己的機會?”在老師面前,趙肅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戴公望贊許:“你能想到這一層,已經很不錯了,這其中還有另外一個緣由,皇上是想借此事,來試探徐閣老和嚴嵩的反應。”趙肅恍然:“他誰也不信!”戴公望頷首:“這也僅僅是為師的猜測,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我們師生二人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切不可外傳?!?/br>“學生曉得。”趙肅暗嘆,嘉靖皇帝的心思城府,實在深不可測,難怪幾十年不上朝,成天光是修道煉丹,也能把權柄牢牢抓在手里。晚風徐徐吹來,天氣不復燥熱,閩江邊漁船上點起盞盞燭火,映得江水波光粼粼,師生兩人沿著江邊走,一邊低聲耳語,戴公望像是想把所有心得一股腦都傾倒給他似的,語速不快,卻沒一直沒停過,從朝中政局,講到天下大勢。“你看這些百姓的境況如何?”他指著船上那些滿載而歸,臉上洋溢著疲憊和喜悅的漁民。“溫飽度日,安居樂業(yè)。”戴公望搖頭:“這只是你看到的假象,只消倭寇一來,別說這些漁民,城中百姓,怕得十死九傷,到時候遍地瘡痍,哀嚎遍野?!?/br>“那長樂縣……”“長樂在福州府東面,一旦倭寇來襲,首當其沖,只怕比這里還慘?!?/br>趙肅心頭一緊,不由看向老師。戴公望舉目遠眺,側面凝重而肅穆。“閩浙一帶,倭寇為患,海防空虛,北面又有韃靼虎視眈眈,當今皇上沉迷修仙之術,又有嚴嵩父子在……少雍,這個泱泱大國,實是危機四伏??!”戴公望能夠看到這些現(xiàn)狀,已經算這個時代少有的明白人,但他畢竟當局者迷,無法放眼世界,也就不可能看到西歐的文藝復興,看到大航海時代的到來,更不可能預知未來這個古老的國度將漸漸在腐朽中沒落,以至于三百多年后,一聲炮響,轟開南中國海的大門,在那之后的一個多世紀里,屈辱、淚水、鮮血、炮火成為這條巨龍的烙印,那是一段讓每個炎黃子孫都禁不住淚流滿面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