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也是必然的事情。

景王陪笑：“父皇，您如今身體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太醫(yī)說了，不宜見外人，傷神傷神，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一聲，兒臣會幫您辦妥的。”

嘉靖端詳了他半晌，緩緩道：“你這是，要逼宮？”

景王畢竟還是心理素質(zhì)不過關(guān)，被老父一語道破心事，立時臉色大變：“父皇何出此言，兒臣一片孝心可昭日月！”

“是么？”嘉靖微微冷笑，“那為何不讓朕見臣子？”

景王支吾：“兒臣也是為了父皇的龍體著想……”

“你這點心事，還瞞不過朕！”嘉靖帝喘了口氣，他開始后悔自己一時生氣就把黃錦調(diào)開了，看如今情形，滕祥怕是已和這個兒子勾結(jié)在一塊了?！皷|廠，上直衛(wèi)，你拉過去幾個了？”

“兒臣不明白父皇所言何意……”

景王上前要扶他，卻被嘉靖帝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拍掉，自己反身倒向榻上。

“朕告訴你，不說別的，錦衣衛(wèi)的人，你就一個也調(diào)不動！”

他惡狠狠地看著兒子，雙眼充血，目眥欲裂。

景王眼見場面已經(jīng)無法挽回，索性破罐子破摔，拂袖起身：“父皇要這么想，兒臣也無法子，論出身，論才智，我到底有哪點不如草包三哥！不就是前頭的兄長們都早逝，才讓他占了長子的名頭嗎！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您定是不肯留下詔書遺命的，屆時那些內(nèi)閣大臣們，必然要擁立三哥為新君，我這么做，何錯之有！”

他說著說著，引動內(nèi)心深處的感情，也激動起來：“這么多年來，您從未正眼瞧過兒臣，早先太子還在的時候是這樣，后來太子薨了也是這樣！”

嘉靖帝慢慢閉上眼，沒有說話。

景王發(fā)xiele一通，見老父沒有反應(yīng)，先是覺得不忿，漸漸冷靜下來，又覺得無趣，丟下一句父皇好生歇息，便匆匆走了。

他此番來，原是想逼著嘉靖帝立下遺詔，傳位于自己，可事到臨頭倒是怯場了，寫好的詔書也收納在袖中沒敢拿出來，滿肚子忐忑進來，又滿肚子惱火出去。

余下嘉靖一人在偌大的寢殿內(nèi)，心中一片空茫。

他少年登基，至今逾四十五年，與宮女斗，與群臣斗，與兒子斗，與天地斗，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這張皇位，什么也沒能得到。

相伴左右的嬪妃，有些早早去了，有些因為當年的壬寅宮變被處死了，剩下的那些畏懼多于敬愛，索然無味。

輔佐朝政的臣子，數(shù)十年間，來來去去，唯一算得上貼心的嚴嵩，卻有個想作反的兒子，他本想延續(xù)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結(jié)果卻也不能。

膝下環(huán)繞的兒子，早夭的早夭，余下的這兩個，資質(zhì)算不上佳，倒還學(xué)會了爭權(quán)奪利，甚至還想奪權(quán)逼宮。

而自己所追求的長生不死，得道升天，終究只能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

須發(fā)皆白，面色枯槁的老人神色迷惘，仿佛在追憶，又仿佛在思索什么，眼中僅存的清明漸漸渙散，面前似乎閃過無數(shù)人和事，又不甚清晰，只有一團團似是而非的聲音在耳邊縈繞著，縈繞著……

文淵閣內(nèi)，所有人徹夜未眠。

不算大的隔間里或站或坐，擠了四個人。

李春芳和郭樸各坐一邊，攏袖對望，愁眉苦臉。

高拱背著手踱來踱去，臉上焦躁畢露無遺。

徐階睜開眼，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拉長了聲調(diào)：“我說肅卿啊，你就別走了，我被你晃得頭都暈了?！?/br>
高拱氣哼哼：“都這個時候了，難為元翁還沉得住氣，我可沒有這份定力！”

“那依你看，我們該怎么做？”

高拱想說那我們就沖出去，結(jié)果張了張嘴，終是沒吐出來。

就在幾天前，宮里以皇帝的名義下了旨意，說有事找?guī)孜婚w老相詢，卻又遲遲不曾召見，高拱性子急，就遣人去問，結(jié)果被告知皇帝正在閉關(guān)，誰也不見，但事關(guān)重大，一旦出關(guān)立刻便要見到他們。徐階他們都猜想與立儲事宜有關(guān)，許是皇帝終于想開了，要立太子了，便也不敢離開半步，誰知一連等了幾天，都沒等到旨意，想離宮，又不讓，回來傳話的人，只讓他們要耐心等待。

要說原本以徐階高拱等人的聰明才智，是不可能察覺不出里頭的蹊蹺，但問題在于，他們服侍的不是尋常帝王，以嘉靖帝的前科，閉關(guān)修煉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這次與立儲有關(guān)，徐階他們愣是以為嘉靖正為此事煩惱，所以才拒不見人，一直到現(xiàn)在才漸漸起了疑心。

就算不想見他們，也不至于扣著人不讓走吧，連門外把守的侍衛(wèi)也多了起來，這分明是軟禁。

宮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宮外又是怎樣的情形，幾人思來想去，想象出無數(shù)駭人聽聞的景象，甚至連藩王帶兵殺入宮的可能性都想過了，若是趙肅在場，定然會給他們這樣的行為下一個結(jié)論：腦補過度。

眼下四人起了疑心，卻依舊是坐困愁城，一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倒是徐階慢條斯理，一點兒也不緊張：“急也無用，一會兒說不定就有人來了?！?/br>
他話放落音，門便被推開，為首的彪形大漢面目陌生，只往旁邊一讓。

裕王與趙肅疾步走進來。

屋里幾人俱是一愣，齊齊望向徐階：您老成神算了？

徐階也是愕然，他本指的是嘉靖皇帝會派人來，沒想到卻是這位王爺。

“王爺？少雍？”

趙肅剛跟在后頭踏進來，后頭穿著宮中侍衛(wèi)服飾的大漢道了一聲“殿下，我們在外頭守著”便關(guān)上門。

“王爺，這是怎么回事！”高拱迫不及待地問。

裕王將事情簡單敘述一遍，末了嘆道：“本王自小在宮里頭長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陣仗，此番若不是少雍的法子和戚繼光相助，也見不到諸位了?！?/br>
高拱大吃一驚：“情勢竟到了如此田地？”

趙肅點頭：“景王手頭畢竟沒有兵權(quán)，也調(diào)不動那些京衛(wèi)，只能通過與東廠勾結(jié)來控制皇宮，而且也維持不了多久，否則時日一長，內(nèi)外生疑，光是文官們的聲音都足以淹沒他。”

郭樸憂心忡忡：“話雖如此，可仍不能掉以輕心，眼看如今陛下必然是被軟禁起來了，須得設(shè)法確認陛下安然無恙才行?！?/br>
徐階問：“你們進宮來，想必已經(jīng)知道要怎么做了？”

趙肅道：“我們是想護送王爺去見陛下，讓陛下立下詔書，再把詔書送出宮，讓世子等人拿著詔書，可以名正言順帶兵入宮清君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