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兒子，一個聰明過頭，一個老實過頭，這也太極端了。

趙肅這才深刻體會到可憐天下父母心，孩子太笨，怕他長大了受欺負，孩子太聰明，又擔(dān)心他自作聰明，往往害了自己，左右都是要擔(dān)心。

好不容易安撫好兩個小娃兒，讓他們乖乖坐下涂鴉，趙肅出了屋子，就看見牡丹正等在門外，微垂著頭，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牡丹。”

“大人！”她抬起頭，眼眶紅紅的，有些慌亂地抬袖胡亂擦了擦，福一福身。

“這是怎么了，有人欺負你？”

“沒，沒！”她強笑了一下，又低下頭。

趙肅有些明白了，沉默片刻，道：“你跟我來?！?/br>
說罷當(dāng)先往院子里走去，兩人一前一后，趙肅在梨花樹下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

“你到這里幾年了？”

“奴婢是陪夫人嫁過來的，細數(shù)起來，也有十年了。”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即逝?！壁w肅感嘆，“十年來，你盡心盡力，沒有出一絲差錯，我平日忙于公務(wù)，你家小姐身體又不好，這府里上下，多虧了你cao持，我和她都很感激你?！?/br>
牡丹慌忙道：“萬不敢當(dāng)大人這一聲謝，折殺奴婢了！”

趙肅看著她，溫言道：“在我眼里，你已經(jīng)是家人一般，包括趙吉、連翹他們，我從來都沒把你們當(dāng)成下人，這些年，眼看著連翹等人的終身大事，個個都有著落了，你年紀(jì)最長，性情最好，卻反而耽擱下來，這是我的疏忽，你心里頭要是有什么人選，只管和我說，我定會為你找一門好親事，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出去?！?/br>
原本還存著一絲希望的牡丹，聽到后面，臉色越發(fā)蒼白起來，漸至毫無血色。

等到趙肅說完，她兀自沉默不言。

趙肅分明瞧見淚水從她下巴滴落下來，看起來楚楚可憐，換了旁的男子，只怕就要心軟了，但趙肅沒動，換了在后世，他當(dāng)然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可是現(xiàn)在，名節(jié)大于性命的明朝，他不希望自己的言行讓她加深誤會，本來就沒有那個心思，何必耽擱人家一輩子。

等了半天，對方都沒什么反應(yīng)，趙肅只好道：“那你好好想想罷。”

牡丹卻喊住他：“大人！”

她擦干眼淚，跪下：“奴婢斗膽，能否問問大人，是不是奴婢哪里不好，大人看不上眼？”

趙肅一愣。

她沒聽見趙肅的回答，又啞聲道：“奴婢愿在大人左右服侍，一輩子也不要名分……”

趙肅道：“你很好，但是大明嫡庶分明，我自己就是庶子出身，并因此吃過不少苦頭，所以我不希望以后自己的孩子步上我的路?！?/br>
牡丹咬了咬唇，決然道：“奴婢，奴婢可以無子！”

趙肅沒想到牡丹竟肯犧牲至此，片刻才搖頭：“那樣也對你不公，以你的才貌，本可堂堂正正嫁人為正妻，何苦委屈自己當(dāng)沒名分的小妾？”

牡丹愴笑：“話已至此，奴婢也不怕丟人了，能侍奉大人，牡丹很榮幸，并不覺得委屈?！?/br>
趙肅心知現(xiàn)在留有余地，只會以后害了她，便淡淡道：“你應(yīng)該有更好的歸宿?！?/br>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

身后，牡丹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默默流淚，半晌，對著趙肅離去的方向叩了三個頭，低聲道：“謝大人和夫人多年來的照顧，奴婢曉得怎么做了。”

拐角的柱子后面，趙耕捅了捅趙耘，小聲說：“湯圓，你聽到?jīng)]？”

“什么？”趙耘一臉迷糊。

“爹爹說不納妾，我們沒有弟弟了。”趙耕喜滋滋，“下次見了皇帝哥哥就和他說，他答應(yīng)帶我去天橋下看人吞火劍呢！”

“那我呢那我呢？”趙耘一聽有玩的，忙不迭問。

“哥帶著你！”趙耕豪氣干云拍了拍他的腦袋。

“哥哥真好！”

“嘻嘻！”

幾天之后，廷推結(jié)果出來。

人人都以為張居正身為首輔，獨攬大權(quán)，又是如日中天之時，他所舉薦的人選，必是得票最多的，可到頭來卻是申時行排第一，許國緊隨其后，殷正茂排了個第三，堪堪超過魏學(xué)曾。

追根究底，只因皇帝弄出了個匿名推舉，誰選了誰都不知道，那些對張居正頗有怨念的，不滿張居正獨斷專行的，又或搖擺觀望的墻頭草們，便紛紛改變主意，投石問路，便有了這樣的結(jié)果。

如果說朱翊鈞和趙肅早有預(yù)料，張居正就是完全料想不到，這并非是他不夠聰明，只是他一直以來都自信得很，覺得舍我其誰，卻沒想到京察之后不過短短幾年，朝廷之中隱隱又有一股對立的勢力在發(fā)展壯大。

啪！茶盅被重重頓在茶幾上，發(fā)出響亮的聲音，嚇了張四維他們一跳。

面對張居正陰沉的臉色，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還是張四維先開口：“元翁不必擔(dān)心，這次廷推，養(yǎng)實還是有望進內(nèi)閣的?！?/br>
殷正茂也道：“元翁切勿因下官而動氣！”

張居正搖搖頭：“我想的不是這個。”

第111章

張居正環(huán)視幾人，嘿嘿冷笑：“前幾日，陛下還與老夫說，朝中尚有許多人反對新政，只是礙于我把持著內(nèi)閣，不好出聲，如今倒是應(yīng)了陛下的話。老夫本以為考成法推行幾年，朝中已經(jīng)滌肅一清，卻沒想到，暗地里還伏著這么多人，在背后放冷箭！”

屋里一片寂寂，無人說話，王國光幾次想開口說話，卻被張四維的眼色阻止。

在場論揣摩張居正的心思，沒有人再比得過張四維了。

要說考成法固然卓有成效，可它推翻了原先依靠資歷和關(guān)系來升遷的官場定律，必然會有許多人不滿，這無關(guān)派別問題，純粹是個人利益受損，所以這些人縱然表面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違逆張居正的權(quán)威，心里卻必然埋下不滿，這次匿名廷推，正好成了發(fā)泄和投機的大好機會。

但是時至今日，考成法作為張居正新政的根基，也是他日后推行更多治國方略的前提，是絕對不可能停下來的，如果一旦停止，不僅張黨的心血付諸東流，也等于否定了自己的一切努力，所以張四維徑自默然，任由張居正大罵那些左右搖擺的墻頭草。

果不其然，張居正罵完一通，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喝了口茶，方才緩緩道：“眼下，我們的人能不能入閣已是其次，重要的是，趙肅會借助這次博弈得到什么好處，并且，他是不是會與老夫唱對臺戲，成為新政的攔路虎，阻路石！”

王國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