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的她卻怎么都睡不著。隱隱約約的，她便聽見兩個丫頭在那里輕聲咬耳朵。

    “他身上橫七豎八都是新傷老傷，這么綁一晚上，興許明天一早就沒命了?！?/br>
    “咱們已經(jīng)做了能做的，只看他運氣好不好，挨過這一個晚上明日就能自由了?！?/br>
    “可沒錢沒吃的，就離開了這里還不是死路一條？剛剛到外頭一看我才發(fā)現(xiàn)，竟是沒人堵著他的嘴，只是他自己死死忍著不肯慘叫出聲……那一鞭子一鞭子重的很，難得他小小年紀是一個硬漢，可惜了?！?/br>
    “有什么可惜的……咱們多虧了能遇到姑娘這樣的好人，否則能比他好到哪去？剛剛你不是說，趙mama說朝廷還要打仗，正在收攏四處因災失所的流民去北邊屯田，幸好家里把我賣了幾兩銀子，否則……我爹說過，現(xiàn)在只是年景不好，想三十年前天下大亂的時候，死人遍地都是?！?/br>
    聽著兩個丫頭嘀咕到最后，便悄悄訴說著彼此家里的情形，章晗躺在床上，一顆心也不由自主飛到了親人身邊。就在這時候，她依稀聽到窗子外頭隱隱傳來了沙啞的哼唱聲。

    “我想娘，娘在黃水第幾浪？忍心撒手登天去，撇下嬌兒走四方……日也想，夜也想，夢里醒來哭斷腸……”

    這聲音并沒有童音該有的清亮，反而有幾分嘶啞，聽在耳中別顯凄然斷腸。章晗此去京城乍然離別母親弟弟，又念著許久不曾一見的父親和哥哥，竟是更覺得肝腸寸斷，不知不覺就一個翻身，狠狠抓住了一旁的引枕。聽到身后傳來了芳草和碧茵的啜泣聲，她終于忍不住，就這么翻身坐起身來。

    “姑娘？”

    見芳草和碧茵趕緊爬起身來，她便沉聲說道：“去外頭瞧瞧，倘若可以，讓那幾個驛丁行個方便把人放了，給他一碗飯吃，就說是權(quán)當為大小姐積德行善?！彼f完在枕邊掏了掏，從荷包里摸出兩個銀角子遞給了芳草，低聲說道，“悄悄給他這個，讓他換身衣裳尋個活計做，實在不行就去投軍，不是說朝廷在收攏流民嗎？總好過就這么繼續(xù)偷東西被人打死，畢竟是一條生路！”

    “是，姑娘心地真好！”

    芳草一骨碌爬起來，慌忙就去找外頭穿的衣裳，很快就趿拉著鞋子出了門去。而章晗卻仿佛沒聽見她這真心稱頌似的，再次面朝里躺下了，心里卻是嘆了一口氣。

    什么心地好……她連自己都尚且保不住，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芳草方才躡手躡腳地回了屋子，到了床前見章晗背朝外躺著，猶豫片刻才低聲道：“我給了那驛丁幾文錢，他才勉強答應(yīng)了，解開繩子放人，尋了碗冷飯給人吃了。我趁他不注意給了那小子銀錢，又轉(zhuǎn)告了姑娘的話，他開始還不肯，最后才收了，又讓我代為給姑娘磕頭。他說自己小名天寶，如果僥幸能活命，將來一定會報答姑娘的恩德?！?/br>
    “你告訴他我是誰了？”

    “沒有沒有！我就轉(zhuǎn)告了姑娘的話讓他快走，別的什么都沒說！”

    “那就好。不早了，睡吧。”

    聽著兩個丫頭窸窸窣窣躺下的聲音，章晗看著掛上去的蟲草帳子，心中知道今夜讓芳草去請驛丁放人的事瞞不過楚mama趙mama，也決計瞞不過宋mama?？杉幢闳绱耍膊蝗绦?。

    對碧茵芳草來說，她們是因為以死契賣入張家后，死活只看主家心意，父母家人再也干涉不得，由此對那個天寶生出了同病相憐之意?？蓪λ约簛碚f，不得不狠心揮淚別親人，去往京城那個禍福不可測的地方，哪里聽得那一聲聲哭娘的歌聲？

    第十一章 名門（上）

    顧慮暑氣才剛剛消退，一行人中又是女眷居多，從歸德府到京師，這上千里路竟是走了將近一個月。這一日晚上歇在距離京師三十里外的江東馬驛，次日清晨，早有此前接到信的兩家侯府家人到此迎接，統(tǒng)共是兩位管事四個仆婦，再加上一二十家丁，竟把驛站的院子占去了一多半。

    章晗為了避免張琪露出馬腳，一路上已經(jīng)商議定了到京城后的宗旨，不外乎是張琪性子孤傲名聲在外，因而她們最初盡量避免最初和人交往過多，然后再漸漸改過，如此便不虞露出馬腳來。因而，雖是兩家侯府派了人接，驛站上房中才剛起身的張琪仍是推說頭疼不肯見，章晗便看著宋mama道：“看來要勞煩宋mama去見見那二位管事了。”

    這一路上章晗和張琪寸步不離，雖說張琪一丁點馬腳沒露，可宋mama只覺得長此以往，兩人都要脫離自己的掌控，心里早已經(jīng)謀劃了起來。這會兒聽章晗如此說，她便當著楚mama和趙mama的面笑著應(yīng)了下來：“畢竟內(nèi)外有別，大小姐和姑娘都是云英未嫁之身，怎好去見外男，自然是我代為出面。老爺讓我陪著大小姐和姑娘入京，也是慮著大小姐和姑娘身邊的丫頭小的小，不懂事的不懂事，就是姑娘不說，我也應(yīng)該走這一趟?！?/br>
    見宋mama行過禮后轉(zhuǎn)身去了，楚mama和趙mama自是一同出去，不多時外頭就傳來了說話聲。芳草疾步走到支摘窗前往外看，不一會兒就走了回來說道：“宋mama不見人影，倒是楚mama和趙mama正在和人說話，看樣子是極其熟識的。”

    章晗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原本歪在床上面朝里頭的張琪轉(zhuǎn)頭朝自己瞧了過來，分明是有些不安，她微微一沉吟便沖櫻草問道：“之前預備的涼茶可還有現(xiàn)成的？”

    櫻草不明章晗所言之意，此時連忙點點頭道：“有，還有一大壺呢！”

    “那好，芳草，你和櫻草一塊把涼茶送出去，就說大小姐的話，勞煩各位來接，但請喝一杯涼茶消消暑解解渴，另外傳大小姐的吩咐，讓宋mama給今天來接的兩位管事各一兩銀子，四位嫂子各賞五百錢打酒吃，其他人各三百錢。再說一聲，大小姐正在梳妝，回頭就啟程，不會耽誤多久?！?/br>
    等櫻草和芳草一塊出去，章晗便讓凝香把張琪扶到妝臺前梳洗。趁著凝香捧著盥盆到外頭倒水，碧茵去收拾行李，張琪突然抓住章晗的手低聲問道：“錢都是宋mama管的，她會不會不肯？”

    “放心，芳草為人機靈，必定會當著楚mama的面把這話放出來，那時候宋mama想不掏錢也不成。人家大老遠來特意接一回，得了好處，總得顧念你這大小姐兩分，你這孤傲也就不那么討人嫌了?！闭f到這里，章晗便摩挲著張琪漸漸有了些光潤的頭發(fā)說道，“不過不管怎么孤傲，進了侯府見到太夫人這位外祖母，你得用足了精神才是?！?/br>
    “我知道……這些天來，辛苦你了！”盡管早已記住了改過稱呼，但張琪總是不習慣，此時忍不住眼睛一紅，重重捏了捏章晗的手說道，“咱們兩個人彼此扶持，什么難關(guān)都過得去！”

    放過賞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