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高飛的雪燕，在空中勾勒一道優(yōu)美的線條，急急朝城頭奔去。末了——

篤！

正正射進(jìn)那指揮官的胸膛，血紅色的令旗一頓，隨主人一同摔下城墻。

“好！誰射的！”

霍邦興奮高呼。

只聽人海中某個士兵應(yīng)了一聲：“是咱們軍師！”

心中大驚！

霍邦連忙回頭望去，果然，身后不遠(yuǎn)的那人正跨在馬背上，水藍(lán)色的衣衫在火光下褪了往日的清冷，增了三分氣勢顯得十分耀眼，那人沒顧忌周邊人的眼色，徑直又從背后的箭筒抽出一支箭羽，搭上弓弦。拉弓、瞄準(zhǔn)、松弦，城頭新站上去的指揮官便又應(yīng)聲墜下。一套動作下來行云流水，白馬藍(lán)衫，衣袂飄飄，照亮了這硝煙彌漫的沙場。

這等英姿，這等氣魄，居然......是那個弱不禁風(fēng)的封若書么？

霍邦猛打了一個激靈，收回驚愕，將注意力投回戰(zhàn)爭，指揮官接連斃命，蠻疆防守的陣法瞬間變得凌亂。他率人三兩步攀上云梯，饕餮巨石從他的身上擦過，呼嘯的箭羽被鋒利的彎刀砍偏，在還剩最后三梯之時，城頭的蠻疆士兵舉著石頭正欲往他頭上砸，他單手撐住云梯飛身一旋，將將躲過飛石，隨后趁勢一躍，跳上城頭。

抵達(dá)戰(zhàn)場的霍邦如蛟龍得水，彎刀一橫，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月寒光。眨眼的功夫，一排準(zhǔn)備投石的敵軍便接連倒在他刀下。

攻上城頭的士兵越來越多，蠻疆軍雖仍負(fù)隅頑抗，卻也不敵容軍來勢洶涌。那沖城而上的殺紅眼的容軍，分明只區(qū)區(qū)四千，卻殺出了十萬部隊的氣勢。許是跟著勇冠八川的先鋒將軍霍邦，氣血也熱了幾分，又或許，是瞧見了軍師封若書那幾近成神的一箭，士氣也漲了幾分。

勝，負(fù)，似乎從一開始便寫定了結(jié)局。

“猴哥?！?/br>
將軍帳中，燭光撒了一地，葳蕤朦朦。兩人在桌案旁一坐一立，暖黃的燭光鍍在身上，歲月靜好，已是一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璧人畫卷。

只是畫中人尚不自知。

安戈本分乖巧地磨著墨，看方羿在一張新紙上寫著他還沒有學(xué)會的字，問：

“你一般......都把比較重要的東西放哪兒??？”

“你問這個做什么？”

方羿正在寫安戈近期寫字要用的拓本。他教安戈教得很細(xì)致，怕這小夜叉自己寫的時候不小心缺筆少畫，便自己先寫一遍，再附上一張半透明的薄紙，安戈練習(xí)時便照著他的筆跡一點一點描摹。

這方法不錯，小夜叉今日勤學(xué)苦練，寫出來的字體終于能看了。只是練字時老是喜歡蹲在椅子上，這毛病還得糾正糾正。

安戈接到他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慌忙間低下頭，加快磨墨的速度，“沒，沒有，我隨便問問?！?/br>
他從前扯謊臉不紅心不跳，現(xiàn)下在方羿面前，怎的還結(jié)巴上了？

方羿斜了他一眼，那人慌忙地眨著眼睛，顯然又在打小算盤，于是落下最后一個字，道：

“軍令狀我放得很隱蔽，你找不到的?！?/br>
安戈狠狠一驚，“你怎么知道......”

不得不說，相處的時間久了，安戈在方羿眼中越發(fā)像是一張白紙，還是沒有信紙那種紅色豎線的，純白的，剛曬出來的紙。

“今晚是軍師約定攻城的最后期限，你怕他完成不了，想偷了軍令狀銷毀，對么？”

安戈的心事被他一五一十悉數(shù)猜中，心中很是不甘，“你最近偷學(xué)了讀心術(shù)么？”

方羿見他被抓包的氣鼓鼓的模樣，心中漾了一圈溫柔的漣漪，“那倒是沒有。只是你我好歹夫妻一場，你想什么，我合該猜出個三點兩點。”

安戈努嘴，悻悻將墨塊放到硯臺上，不打算繼續(xù)磨下去，“那軍師要是真沒攻下來，你還真要砍他腦袋啊？”

方羿拉他坐在身旁，不答反問：“你不相信他？”

安戈盤腿晃來晃去，手里把玩著袖口掉出來的線頭，“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他賭的是命，這萬一要是出什么差錯，軍師這么好一個人就沒了，那不是太可惜了么？”

“但如若他贏了，在軍中建立威信，同時贏得霍邦和全軍上下的賞識尊敬，這是兩全其美的妙事?！?/br>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三天攻城，就算我兵書啊兵法啊一竅不通，但也知道，這肯定是不可能的嘛。那守城的有多少人啊，一個一個排著隊給咱們殺，那也要殺好久的對吧......”

“他立軍令狀的意義恰是在這里?！?/br>
“啥？”

“旁人都覺得難以登天的事，他卻完成了。此后，他在眾將心中的地位一日千里。而這個結(jié)果，是多少人夢都夢不來的?！?/br>
安戈仍舊憂心忡忡，一對遠(yuǎn)山眉擰成了麻繩，“但我還是擔(dān)心......”

說到這里，方羿終于有點不樂意了，銳利的眼眸定定看著他，問：“所以，這便是你這三日茶飯不想，朝思暮念的原因？”

安戈坦然，“對啊?！?/br>
肯定不止他一個人這樣，在火頭營忙活的趙頭兒，軍營里封若書的頭號追捧者，肯定也是憂心忡忡茶飯不思的。

方羿道：“你很關(guān)心他。”

略帶醋意的陳述句。

安戈兩手一拍，“這不是當(dāng)然的嘛！”

方羿的胸膛不正常地起伏了一下，轉(zhuǎn)而正視安戈，“我且問你，在你心中，掛心我更多，還是軍師更多？”

安戈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震了震，片刻后回過神來，“猴哥，你傻啦？”

雖然不知道方羿這個問題的實際意義，但安戈還是老老實實地道出真心話：“我當(dāng)然更掛心軍師啊?！?/br>
方羿的眸子結(jié)了一層冰，整個人身上都罩了圖寒氣，讓人望而卻步，不敢接近一分?！芭叮敲??！?/br>
他與這人朝夕共處，連脾氣都不怎么發(fā)作了，居然還是比不過封若書？

安戈呆呆看著他仿佛凍住的神情，尚不知此時方羿內(nèi)心的變化，只一股腦道出心中所想：

“軍師要是出事了，大王怪罪下來，你肯定第一個遭殃的呀！”

這回，倒是輪到方羿訝異了——原來，這小夜叉擔(dān)心封若書，歸根結(jié)底，是怕他受牽連么？

寒氣驀然消散，從頭至尾的冰碴也悉數(shù)融化，逐漸散發(fā)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唇角漾開了個溫柔的笑，那大概是個有某種情緒呼之欲出，卻礙于不知對方心意，未能讓這情緒盡皆沖出體外的笑。

他只是抬手揉了揉安戈的頭發(fā)，似安撫似挑逗，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感情點到為止，明白人自然一開始便會明白。只不過安戈這人缺根筋，不懂得那些朦朧的曲折的表露，只聽得懂天窗白話。

不過呢，那晚方羿的那個無限柔和的笑，倒讓他心里很是舒服，像是泡在蜜糖罐子里那樣舒服。

故而，當(dāng)晚夜深，已然從周公那里打了一轉(zhuǎn)的安戈陡然驚醒，恍然發(fā)現(xiàn)——他被這猴子兜圈子了！

他的目的，是要問出軍令狀的下落，怎么繞來繞去，什么都沒問到，就只去糾結(jié)“掛心軍師還是掛心方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