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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飄香絲竹縈繞,宮女們云鬢高聳,素手捧著羊脂玉盤,蓮步輕移穿梭席間,環(huán)水高臺上,西域舞姬身姿曼妙反彈琵琶,腰間瓔珞翻飛,宛若出自壁畫,一顰一笑,皆美不勝收。盛世自當(dāng)如此,卻也不該僅僅如此。三日后,陸追將自己整理謄抄的各類典籍制度上呈楚淵,由農(nóng)工商法四個方面,將千百年前那繁盛而又強大的東方古國重新復(fù)原于紙上,詳盡細致,栩栩如生。除此之外,更有一本他親自編寫的烽煙集,以陸府的興衰起落為主線,串聯(lián)起了那整個黑暗而又壓抑的時代,群雄割據(jù)狼煙四起,將士們的鮮血將大地也染成深褐,百姓無家可歸流離失所,死于非命者數(shù)以萬計,生命如同最卑微的螻蟻被權(quán)貴肆意踐踏,亦不知有多少“白玉夫人”,被生生扼殺在了最好的如花年歲中。楚淵閱罷之后喟然長嘆,連稱陸家有大功于天下,兩日之后頒下詔書,賜陸追良田千畝錦緞千匹,封盛國公。再過三日,府中又迎來一道圣旨,蕭瀾征戰(zhàn)西北功勛卓著,封長安將軍,官居三品。一時間,陸府門前車馬粼粼賓客絡(luò)繹,將小小的胡同塞了個水泄不通。阿六揣著手笑容滿面,禮就不用送了,不送了啊,大家喝杯茶趕緊走,我爹他還在忙。忙著成親。吉日定在九月初八,宜嫁娶,宜嫁娶,宜嫁娶。陸追初時尚且悠閑自得,覺得成親這種事,只要有一對新人,有長輩朋友,有屋宅喜宴,便能熱熱鬧鬧辦下來,著實沒什么需要慌亂,可眼看著距離成親之日越來越近,他卻也無緣無故莫名其妙,跟著旁人一道緊張起來,看到裁縫上門就覺得八成是喜服破了,看到金匠又覺得肯定是玉冠被偷,連山海居一條魚發(fā)了臭,也會憂心忡忡問一句是不是食材準備多了,都壞了,不如趕緊再重新訂一批。蕭瀾哭笑不得,帶他回了臥房:“你這是來故意搗亂的?”怎么能是搗亂呢,明玉公子很冤枉,我分明就極想幫忙。“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交給我便是?!笔挒懳兆∷氖?,“只管安心在家里養(yǎng)鳥養(yǎng)花,下棋看書,再嘬一嘬你的茶壺,好不好?”陸追背起手:“聽起來像個小老頭子,我不干?!?/br>“那寫字的活交給你?”蕭瀾又提議,“請柬和對聯(lián)?!?/br>這挺好,陸追欣然答應(yīng),下午的時候,就打發(fā)阿六去街上買來了上好的云方徽墨。既是寫請柬,那自然就不能龍飛鳳舞,得一個字一個字認真來,岳大刀又替他泡好清茶,點好熏香,連椅子上也鋪了軟墊,總算將人留在了這舒舒服服的小院里,不再背著手到處溜達插話,搞得大家都頗為慌亂。百余張請柬寫完,陸追又寫了兩副喜聯(lián),落筆之時,巷外小童正在追逐打鬧,院中四處都是艷艷紅色,天邊亦是金霞灼灼,丹桂飄香風(fēng)散四野,美好到不像話。按照規(guī)矩,在成親前夜一對新人要分開,陸追也就暫時搬到了丞相府,他原以為自己會醒一夜,可腦袋方一沾到枕頭,就有睡意席卷而來,于是就閉著眼睛迷迷糊糊想,是啊,為何還要失眠呢?所有苦難與傷痛都已經(jīng)成為往事,余生便只有長樂安穩(wěn),這般無憂無愁,哪里還用輾轉(zhuǎn)反側(cè),自當(dāng)裹著大被,睡他個日上三竿。宅外,蕭瀾靠著墻壁,仰頭看天邊繁星爍爍,眼底落下一片溫柔銀河。翌日清晨,陸追是被一陣鞭炮吵醒的,眼一睜就有一群人嘩啦啦涌進屋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驚得他險些跌下床,也不知是被誰一把拉起來,稀里糊涂就套上了喜服,玉冠束發(fā)金帶纏腰,越發(fā)襯得面容白皙身姿挺拔,溫柳年圍著他左右看了兩圈,稱贊道:“若讓劉大人看到,怕是又要嗚咽三五天?!?/br>劉大人叫劉大炯,朝中二品大員,家中適齡待嫁的孫女侄女外甥女一大群,眼巴巴盼望了陸追三五年,豈料最終還是落入了旁人手中,可不得捶胸頓足,涕淚漣漣。這頭亂,蕭瀾那頭就更亂,偏偏阿六還記不住什么時辰該做什么,馬剛牽來就開始放炮,差點將飛沙紅蛟嚇得竄出家門,頓蹄仰頭一聲長嘶,讓門口喜婆受了驚,手中一盤合歡花瓣全部灑在了地上,眨眼就被來往忙碌人群踩成臟兮兮的紅泥,陶玉兒見了又高聲叫人來擦,嗓音尖銳,吵得眾人頭暈眼花,越發(fā)焦慮。正陽街上,百姓也一早就涌出家門,準備尋個好位置看熱鬧。楚淵雖說節(jié)儉,卻也不是吝嗇,大筆一揮賜下百余匹紅錦,熱熱鬧鬧搭在了街道兩旁的樹梢枝頭,裝扮出一條喜慶吉祥的長街來,又下旨在三日之后,百姓可自行將紅錦取回家中,裁衣做衫,順便沾沾一對新人的喜氣。聽著外頭鬧哄一片,陸公子獨自抓過一把瓜子磕,早上也沒人給飯,只有一碗粥果腹,這陣正餓得慌。“爹,你怎么這陣還吃呢!”阿六急急忙忙沖進屋門,“快快,擦擦嘴。”陸追問:“來了?”話音剛落,鞭炮聲便驟然響起,院外眨眼沖進來一群人,打頭的自然是蕭瀾,他眉目俊朗英姿勃發(fā),如星眼底帶著淺笑,看著坐在桌邊的人,也未說話,只沖他伸出右手。陸追也笑,笑得如同三月春風(fēng),看著面前人的雙眼,恍惚間卻又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回到了那溫情夏夜,在陰冷潮濕的冥月墓中,也是面前這人,握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用稚嫩而又認真的語調(diào)說了一句,將來我?guī)阕摺?/br>帶你走,帶你去塞外,帶你去雪原,帶你去大理看花,帶你去中原逐日,帶你去做人世間一切逍遙而又快活的事情。一轉(zhuǎn)眼,已是往事如煙,幸而在苦難之后,一切都是最圓滿的模樣。“這么多人呢,哭什么。”蕭瀾低笑,用拇指輕輕蹭掉他的眼淚。陸追將臉埋在他胸前,啞聲道:“嗯。”蕭瀾拍拍他的后背,索性將人打橫抱起,在一片歡鬧聲中帶出了門,翻身躍上飛沙紅蛟,如同閃電奔雷一般,直向金玉坊而去。身后眾人驚了一驚,待到反應(yīng)過來時,一對新人早已不知所蹤,便趕忙吹著嗩吶打著鼓追上前去,看這吵吵鬧鬧一大群人跑過長街,引得兩側(cè)百姓愈發(fā)高興,也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管跟著笑便是。“吉時,吉時可不能提前啊?!毕财旁诤箢^扯著嗓子叫。陸追卻不想管什么吉時不吉時,他被蕭瀾緊緊鎖在懷中,閉上眼睛之后,耳邊便只剩下了颯颯風(fēng)聲,心里頭太過暢快,暢快到他甚至不想管這條路究竟是通向何方,只想與心愛之人余生都共騎一匹馬,在天地間逍遙踏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歸家下馬之前,蕭瀾不忘在他耳邊落下一個安慰淺吻,是此生唯一的珍寶,也是唯一的眷戀。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