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里漂浮著一種叫做平靜的顆粒，不是故作自然實(shí)則緊繃的假裝，也不是一笑泯恩仇的通透，如果非要去講，這種平靜更像是從零開始的自然簡單。仿佛住院是個分界點(diǎn)，那之前的都算作前塵舊事，好與壞與當(dāng)下無關(guān)，沒人去談?wù)摚矝]人去提及，就像一副畫做壞了，鋪上一張空白畫紙我們重新開始，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由今往后衍生出的，和之前的一切無關(guān)。

【我不經(jīng)常生病的。】

這是花花在病床上清醒過來得知自己已經(jīng)住院后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因?yàn)橐恢皇州斨海运荒茏屛遗e著手機(jī)，然后在上面笨拙地敲字。

我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與此同時回憶認(rèn)識的這些年，似乎他真的只生過一兩次病，而且都是小感冒，甚至不用吃藥多喝點(diǎn)熱水就頂過去了。思及此，我有些五味雜陳里，于是說，嗯，輕易不病，一病就來場大的。

花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好像他真做了對不起我的事似的，然后特認(rèn)真地寫：所以等這回病好，又有兩三年不用來醫(yī)院了。

如果那時候小瘋子在，肯定會鄙視地來上一句，這給你規(guī)律的，你當(dāng)人生是等差數(shù)列啊?？墒切’傋記]在，鄒姐也被我打發(fā)走了，病房里只有花花和我——一個因?yàn)椴豢煽沽φf不了話，一個因?yàn)楹韲堤珴f不出話。

后來抵達(dá)的小瘋子曾問過花花額頭的傷是怎么回事，花花沒回答，而是看我，我只好急中生智弄出個“忽然暈倒”的謊話。因?yàn)樽≡旱氖聦?shí)擺著，于是這善意謊言的可信度大大增強(qiáng)，加上當(dāng)事人也沒反駁，小瘋子便很自然接受了這個說法，至于祥林嫂似的叨咕“你的反射弧是有多長啊怎么發(fā)個燒還能燒成肺炎呢你不會說話還不會寫字兒么你要嫌寫字兒麻煩弄個猙獰的面目表情也行啊”則是后話了。

也就是從那開始，我和花花默契地對整件事只字不提。

花花怎么想的沒人知道，但我確確實(shí)實(shí)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就好像原本該天崩地裂的，結(jié)果只是下了一場雨，沒多久濕漉漉的地面便蒸發(fā)干燥，半點(diǎn)痕跡都沒留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起碼看起來是這樣?；蛟S花花還需要時間，但想通并且放下只是遲早的事，我相信。

是的，這樣對誰都好。

“啞巴我給你帶皮蛋瘦rou粥來啦！”小瘋子的聲音永遠(yuǎn)都比他的人先到，即使被白衣天使告誡N次醫(yī)院里不要大聲喧嘩。

病房門很快被推開，小瘋子和周鋮一前一后走進(jìn)來——最近幾天他倆都是一起來送飯。

“怎么想起來買粥了？”接過小瘋子手里的外賣盒，我隨口問。

“啞巴想吃啊。”回答倒是很痛快。

我納悶兒，努力回想也沒有相似片段：“花花啥時候說了，我怎么不知道？”

小瘋子切了一聲：“憑什么我倆說啥你就必須得知道？你是太上皇??？”

我被堵得這叫一個啞口無言，再看病床上那位，雖然眼睛看向別處，可翹起的嘴角出賣了他。

得，你們都是爺。

“下午能辦出院了嗎？”周鋮問我。

“嗯，”我點(diǎn)頭，如實(shí)回答，“大夫說可以了?！?/br>
周鋮笑得微妙：“看來你不太樂意。”

我聳聳肩，沒什么好掩飾的：“多觀察一天就多放心一點(diǎn)兒?！?/br>
那廂小瘋子完全不理會我倆，已經(jīng)開始自顧自地問花花晚上想吃啥了，還振振有詞：“之所以買粥就是為了讓你留著肚子晚上好好吃！”

娘的，你不說是花花要求的嗎！

趁那倆人聊得歡，我拎著粥走出病房，奔赴住院部大廳的微波爐。

說起這微波爐也算是住院部的寵兒了，因?yàn)橹淮艘慌_，于是每天都有無數(shù)患者家屬在它面前排著隊(duì)，場面之壯觀堪比買火車票。

好容易熱完粥，已經(jīng)二十分鐘后了，我小心翼翼捧著戰(zhàn)果返回，卻看見周鋮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

我也很自然在病房前停下來，奇怪地問：“怎么了，干嘛在外頭坐著？”

周鋮沒說話，反而伸出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

我下意識閉嘴，這才發(fā)現(xiàn)病房的門虛掩著，而小瘋子正在和花花說話。

小瘋子的聲音不大，但因?yàn)榍辶亮恋?，所以很容易從嘈雜的環(huán)境音中剝離出來。

“……你知道就好，本來就是嘛，馮一路憑什么找你啊……”

我呼吸一窒，接著心臟便狂跳起來。

“人家又不是沒女人要。女人什么樣兒你知道吧，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你有啥？”

“哦對，女人還會懷孕。得，馮一路要是跟了你這輩子得清凈死，整個一提前步入夕陽紅！”

……

我克制不住地抬起手，想推開門沖進(jìn)去踹小瘋子兩腳，有你個死孩子這么說話的么，怎么難聽怎么說，怎么傷人怎么來，尼瑪故意的吧！我什么時候嫌花花不能說話了？我什么時候嫌花花太安靜了？他是我弟，我就是這輩子照顧他我都甘愿，我……

不，或許在中心思想上容愷是對的。兄弟互相扶持和男女過日子是兩碼事，花花要的和我能給的不一樣。

如果容愷殘忍的說法能讓花花清醒，那就由他說去吧。

花花一定會難受，很難受，但是難受死不了人，不是么？

伸出去的手慢慢收回來，握成了拳頭。

心擰得厲害，我張開嘴，慢慢的深呼吸，一下，兩下，似乎沒那么疼了。

恍惚間，我看見周鋮笑了下，輕輕的，略帶嘲諷。

“你這人啊，”他低聲說，“熱心起來石頭都能捂化了，可真要比絕情，也夠狠的?！?/br>
花花出院后在家休息了兩天，便重新回到飯店，雖然我并不贊成，可也沒太過阻止，因?yàn)槲椰F(xiàn)在有點(diǎn)兒害怕面對他，這是實(shí)話。往往四目相對，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只能講些廢話，或者一點(diǎn)兒都不幽默的玩笑。周鋮和小瘋子對我的態(tài)度沒任何變化，這讓我很欣慰，雖然他們心里可能已經(jīng)把我定位成冷血無情的人渣了。

于是總結(jié)起來，大家都表現(xiàn)得很正常，除了我。

這天晚上我把飯店的流水賬拿到小瘋子臥室讓他幫忙整理，放下賬本準(zhǔn)備離開時，他把我叫住，然后誠懇地請求：“你能別總老擺出一張對不起全世界人民的愧疚臉嗎？”

我已經(jīng)快憋瘋了，索性關(guān)嚴(yán)實(shí)門，坐到他身旁求教：“我也不想，但心里就是有那么股勁兒過不去。”

小瘋子挑眉：“什么勁兒？愧疚？”

我不知道，但除此之外又沒別的解釋：“可能吧。”

“其實(shí)大可不必，”小瘋子聳聳肩，“要我說，你的愧疚可能更多的來源于對花花的最初印象，與現(xiàn)在無關(guān)。”

“怎么講？”

“最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