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何在】(1)
友好:「喲,是斌子啊。」 「你不去上學(xué),來這里干什么?!?/br> 「哼,上學(xué)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知道上學(xué)不好玩。斌子上學(xué)了,還不是要 來找我們玩?!?/br> 他們的敵意有一部分是我自找的。當(dāng)我開始上學(xué)之后,馬上在不能上學(xué)的小 伙伴們面前開始展示自己的優(yōu)越感。這很正常,一個剛上小學(xué)的孩子哪里懂什么 人情世故呢?有了優(yōu)越感當(dāng)然會馬上表現(xiàn)出來,會嘲諷和鄙視別人,那么,就理 所當(dāng)然地會招來敵視和報復(fù)。 「我想起來了?!挂粋€孩子陰陽怪氣地笑著:「這野丫頭是斌子的媳婦。東 子,你爹不是也給你買了個女娃娃做媳婦嗎?」 「我才不要那個丑八怪做媳婦呢?!?/br> 「斌子這媳婦還蠻好看的。斌子,你心疼媳婦了?哈哈?!?/br> 這樣的嘲笑讓我難以招架,那個年紀(jì)的孩子總是虛榮,好勝而且愛面子的。 所以我沒好氣地喊道:「什么好看,她才不是我媳婦?!?/br> 「既然不是你媳婦,我們打她管你什么事?!购⒆觽兗娂娀剡^頭去,繼續(xù), 不,更加起勁的打著小東西。從人縫之間我看到那雙大而且亮的眼睛向我投來懇 求的目光,但大概是因為我剛才的話,她沒敢叫我,而是抱著頭,縮成小小的一 團,沒有哭,只是小聲唱著:「好哥哥,快救我,狐貍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 ……」 這平時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的歌聲,在此刻聽起來卻格外刺耳。我終于無法再 這樣事不關(guān)己地旁觀下去,沖向人群大喊道:「喂,不許打她?!?/br> 「干什么。她又不是你媳婦。」為首的那個比我還大一些的孩子兇巴巴地看 著我。我有些恐懼,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但目光無意間掃到地上的小東西, 她正在發(fā)著抖,像是被一群貓逼在墻角的,渾身濕透的老鼠,眼巴巴地看著我, 卻仍然不敢叫我。 所謂的赤子之心,大概就是本能地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該做,什 么不該做,而不去想為什么。在那個時候,我也只是強烈地感到要做什么,而不 知道為什么。我吞了口口水,雖然心里發(fā)慌,但還是硬著頭皮喊道:「她是我妹 妹。不許你們打她?!?/br>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像是有什么被突然點亮了一樣,彎成了歡喜的月牙。 她一下子在地上坐了起來,仰著精致卻帶著傷痕和污垢的小臉,小巧的鼻尖抽動 著,娟秀的小嘴激動地顫抖,驕傲地喊道:「哥哥!這是我哥哥,他是小學(xué)生! 最厲害了?!?/br> 我大概知道小東西為什么挨打了。她一定是在村口等我的時候被這些野小子 注意到,問她在干什么的時候,她毫無保留地展示了關(guān)于我的驕傲。但那些孩子 也是可憐的沒有機會念書的孩子,他們恐怕無法忍受一個小姑娘,驕傲地說著她 的哥哥在上學(xué)吧。 果然,小東西的話一下子戳到了那個大孩子,他粗暴地踢了她一腳,然后惡 狠狠地伸手抓住我的衣領(lǐng):「上學(xué)了不起?。啃W(xué)生了不起???看我把你哥也揍 扁了?!?/br> 看著小東西又一次被他踢得跌倒在草叢里,我突然覺得極度的憤怒。在那個 時候,我不肯承認自己的憤怒是因為看到meimei挨打,而認為那是因為他無視我的 警告,讓我丟了面子。我也兇狠地喊叫起來,抓住他的衣領(lǐng):「我說了不許打 她!」 我們馬上扭打在一起。 兩個七八歲的孩子打架,當(dāng)然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情。我們尖叫著在別的孩 子的尖叫聲中互相撕扯,用指甲抓對方的臉,拉對方的頭發(fā),咬,在地上滾來滾 去。我不記得這次打架誰贏了,我好像沒占到什么便宜,不過也沒有吃什么虧。 最后我們打累了,便開始互相吐口水,問候?qū)Ψ降拈L輩,氣宇軒昂地讓對方等著, 表示明天一定要打死對方。直到天色全黑,圍觀的孩子們當(dāng)中有一個聽到家人憤 怒而焦急的叫喊,終于離開現(xiàn)場之后,那個大孩子才擦著臟得不成樣子的臉,一 邊向后走一邊憤怒地對我叫道:「我明天開著坦克,把你家炸平,炸死你二十四 代祖爺爺?!?/br> 我不甘示弱:「我明天開著飛機,把你的坦克打爛,把你二十五代祖爺爺和 祖奶奶打死?!?/br> 其實他們早就死了。但孩子罵架都是這樣,從父母開始一層層加碼,誰也不 肯嘴上吃虧。我們罵罵咧咧地后退,各自回家。而這一次和以前不同,當(dāng)我離開 戰(zhàn)場的時候,那個小東西像一只在夜色下出來覓食的小動物,發(fā)出細細碎碎的聲 音追著我,細聲細氣地喊著:「哥哥。哥哥?!?/br> 她的一頭又細又軟的黃毛兒已經(jīng)亂成一團,間著泥土。身上衣服的每一根線 也沾著泥土,秀氣的小臉則變得和貓兒一樣。但她那雙大而且亮的眼睛在夜色下 清清楚楚地閃爍著歡喜,柔軟的聲音也帶著說不出的高興。 我和別人打架,她竟然還高興。我突然想起來,我今天是為什么打架的:就 是為了這個小東西。這讓我有些莫名的生氣,不,與其說生氣,還不如說不愿意 承認這一點,或者想不通也不能接受自己這么做,惡狠狠地向小東西吼叫起來: 「干什么。我不是你哥哥?!?/br> 小東西愣了一愣,但隨即繼續(xù)追上我,拉著我的衣袖,大眼睛笑得彎彎的: 「哥哥,你剛才說的,我是你meimei?!?/br> 我想起剛才確實說了這句話,一時無言以對。正想嘴硬反駁兩句的時候,小 東西笑盈盈地繼續(xù)說著:「我就知道,哥哥會保護我的。哥哥最厲害了。」 「嘿嘿。嘿嘿?!刮乙粫r忘了反駁,對一個剛打完架的孩子來說,這樣的話 總是能滿足虛榮心和好勝心。而她那又崇拜又感激地看著我的樣子更是讓年幼的 我覺得有些飄飄然。于是破天荒的次,我允許了她拉著我的衣袖回家。 奶奶佝僂的身影正在門前張望,當(dāng)她看到我們兩個之后,馬上顫巍巍地跑了 過來,一看之下便又生氣又心疼地叫著:「斌子,娃啊,怎么又打架……哎喲, 哪兒傷到了沒有?奶奶看看……哎喲,哎喲……手上都破皮了……你這晦氣貨! 看你這樣子!衣服都弄破……我打斷你的腿……」 小東西恐懼地看著奶奶抄起掃帚,不由自主地便往我身后躲。而我大概是因 為剛剛打過一架,對暴力暫時有些厭倦,便懶洋洋地對舉起掃帚,想從我身后揪 出小東西的奶奶喊道:「是我和阿旺他們打架,心兒幫我打的?!?/br> 奶奶有些尷尬地舉著掃帚,片刻之后,終于慢慢地垂下去了,但嘴里仍然碎 碎地念叨著:「還知道護著你哥……算是沒白養(yǎng)你……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打水 給你哥洗臉!」 小東西知道自己不會挨打了,趕緊從我身后鉆出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 后跑向屋后。我次感覺到被人看著,心里竟然會那么舒服。片刻之后,她斷- =站=- ьáú. s://м.dyьáú.- =站=- ǐγǐáυ.ǐ s://м.dǐγǐáυ.ǐ- =站=- ìγìаú.ì s://м.dìγìаú.ì- =站=—— =м.īīāńū.īń=—— =站=—— =.īīāńū.ìň=- 發(fā)送郵件īīāńū⊙.ō 斷續(xù)續(xù)地唱著狐貍抓住了我,吃力地端著半臉盆水出來,走到我面前,看著我說 道:「哥哥,洗臉?!?/br> 我胡亂擦了擦臉,然后開始洗打架時弄得臟兮兮的手。手放進水中時指節(jié)一 陣刺痛,仔細看時才發(fā)現(xiàn)有兩處擦破皮。這種小傷對我這樣的農(nóng)村孩子當(dāng)然不值 一提,我隨便洗了洗,便提起雙手。但小東西卻看著那傷口,關(guān)心地問道:「哥 哥,疼不疼?!?/br> 我皺了皺鼻子,擺出一副自己想象中的男子漢氣概:「哼,我不怕疼?!?/br> 但是小東西卻伸出小手,抓住我的手:「哥哥,我給你吹?!拐f完就嘟起淡 紅秀氣的小嘴,輕輕地吹著我的傷口。 在我記憶中,這也是次有人這么溫柔的對我。奶奶的溺愛,和早已模糊 的母親的疼愛,似乎都和這一次有所不同。我注視著小東西認真的小臉,突然覺 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片刻之后,小東西抬起黑而且亮的大眼睛,詢問地看著我。我突然有些不好 意思,可是,她小嘴里吹出來的溫暖,濕潤的氣息輕輕拂過我的手,好像真的很 舒服,讓我一時又舍不得叫她停下。慌亂之間我顧左右而言他:「你剛才唱的是 什么歌?」 小東西開心地笑了:「是mama教給我唱的。哥哥要聽嗎?是哥哥和meimei一起 唱的歌哦?!?/br> 「哦?!刮译S口答應(yīng)一聲,小東西便自顧自地唱了起來:「meimei先唱:好哥 哥,快救我,狐貍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好哥哥,快救我。豺狼抓住了我, 跑回了它的窩。然后,哥哥唱:妹啊妹啊你別怕,哥哥這就趕來啦。打敗狐貍和 豺狼,帶著meimei回到家?!绺?,你唱?!?/br> 我不好意思唱這種幼稚的兒歌,用力搖頭。小東西也不勉強,卻開開心心地 一直唱著,幾乎唱了一夜。后來我懂事了,想起那一天的事情的時候才明白,她 為什么那么高興。 因為那天我次承認了她是我meimei,而且保護了她。 這世界上的每一個哥哥,大概都是這樣,在某一天,某一個瞬間,某一個場 景之下,因為某一個原因,突然之間心中的某個角落蘇醒,開始保護自己的meimei 吧。 第三節(jié) 「楊隊,有人找。」伴隨著一名同事的聲音,我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走進房 間的,是昨夜那位文質(zhì)彬彬的哥哥。而他身后,跟著一個個子高挑,青春靚麗的 姑娘。我仔細辨認,才認出她是昨夜被另一個哥哥劫持的那名人質(zhì)。 這位姑娘已經(jīng)完全不是昨夜那披頭散發(fā),恐懼而痛苦的模樣??吹贸鰜硭?/br> 心打扮過一番,化著淡妝,烏黑亮澤的長發(fā)披散在肩上,合身的紅色連衣裙勾勒 出年輕身體充滿活力的曲線,展示著城市女孩的青春靚麗。 我只瞥了一眼,就知道他們是來干什么的。哥哥手里捧著錦旗,上面的「人 民衛(wèi)士」四個大字熠熠生輝。meimei手里則抱著一束鮮花,兄妹兩人的目光都熱烈 地落在我身上。 這已經(jīng)不是我次經(jīng)歷這樣的場面,但今天還是有些奇怪。這是公安局, 我是警官,所以之前那些給我送錦旗、表感謝的人們不會像面前這位姑娘那樣, 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好奇地看向她描著淡淡眼影的眼睛,試圖尋找答案。但應(yīng)該是剛剛修整過 而顯得格外細長的睫毛下漂亮的眼睛除了感謝,還有著熾烈的,其他的含義。這 道目光讓我心里咯噔一聲,有些心虛地避開,看向那位滿臉感激的哥哥。文質(zhì)彬 彬的年輕人正走向我,誠懇而略帶激動地道謝:「楊警官!昨天晚上真的是太感 謝您了?!?/br> 「楚先生,楚小姐,你們好。請坐。請坐。」我其實已經(jīng)開始習(xí)慣了接待這 樣的人,畢竟我從事的職業(yè)決定了,我免不了經(jīng)常救人于危難之中。 哥哥沒有坐,而是隔著我的辦公桌,雙手遞過錦旗來:「楊警官,我知道你 們的規(guī)定,只能這樣聊表感謝?!顾哪樕细‖F(xiàn)出后怕的表情:「實在是太感謝 您了。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您勇敢果斷,我meimei還不知道會怎么樣?!拐f完便回身 看著那漂亮的姑娘:「小奕,不是你吵著要來感謝楊警官嗎?還愣著干什么?」 一直注視著我的姑娘款款走到我面前,遞上花束,動作優(yōu)雅而大方,聲音則 帶著一種奇怪的熱烈:「楊警官,謝謝你。昨天晚上我嚇壞了,還以為會死呢。 謝謝你救了我?!拐f完就和哥哥一起莊重地鞠了一躬。 我接過花束,放在錦旗旁邊,平靜地微笑道:「兩位,不用放在心上。我是 警察,那樣做是我的職責(zé)。何況就算不是我,我的同事也會那樣做?!獌晌唬?/br> 請坐吧?!?/br> 兄妹兩坐了下來。哥哥接過我用一次性紙杯倒給他的開水,轉(zhuǎn)身便想遞給妹 妹。但漂亮的姑娘卻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沒有接,而是期待地看著我。 我心中更加奇怪,但還是為她倒了半杯開水。姑娘這才笑盈盈地接過去,一 邊小口抿著,一邊繼續(xù)用熱烈的目光看著我。 還是哥哥的話打破了我的尷尬:「楊警官,職責(zé)歸職責(zé),但您表現(xiàn)出來的, 是超越職責(zé)的勇敢。昨天您趕到現(xiàn)場之前,您的同事沒有任何人像您那樣冒著自 身的危險去嘗試救我meimei,而是派出了狙擊手,對吧?——我不是不信任專業(yè)人 員的能力,但是,狙擊手開槍的話,我meimei始終不能說絕對沒有風(fēng)險?!?/br> 他說的沒錯。絕大部分情況下狙擊手都能準(zhǔn)確地擊中目標(biāo),但就在前不久, 另一個城市的同行在營救人質(zhì)的時候出了岔子,狙擊手的子彈同時穿過了罪犯和 人質(zhì)的身體。 所以我微笑道:「很高興我當(dāng)時的處理方式帶來了理想的結(jié)果。楚小姐沒有 受傷吧?精神有沒有受影響?為什么不多在醫(yī)院觀察幾天?」 哥哥看向meimei,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寵溺的笑容:「你看她這活蹦亂跳的樣子, 就知道一點事都沒有了?!?/br> 姑娘不滿地撅起動人的紅唇,嬌嗔道:「哥,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就會 讀書,結(jié)果我被壞人抓了,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還要別人來救我。哼。哥哥最沒 用了。」說著轉(zhuǎn)向我,漂亮的眼睛里閃閃發(fā)光:「還是楊警官才算男子漢?!?/br> 哥哥被這樣搶白兩句,有些尷尬,皺著眉頭道:「小奕?!?/br> 我則趕緊笑道:「哈哈,怎么會,你哥哥昨晚非常勇敢。如果沒有我們這些 警察,你哥哥肯定會救你的。但是,我們畢竟才更專業(yè),所以你哥哥才沒有用武 之地而已。」 那位哥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而姑娘則看著我,用力點著頭:「既然楊警官 說你勇敢,那就是真的?!?/br> 哥哥氣苦,瞪著meimei說不出話來。meimei則像是不知道一樣,故意不看他,而 是只看著我。我趕緊轉(zhuǎn)換話題:「兩位感情真好。其實我也就是個大老粗,不像 兩位,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兩位都是從事科教工作的吧?」 哥哥認真地回答道:「哪里,我們也只是讀了點書。楊警官真是開玩笑,您 應(yīng)該也是正規(guī)警察學(xué)校畢業(yè)的吧?您這樣都叫大老粗,那我們也和文盲差不了多 少了?!拐f著便看向meimei:「我是在一家出社當(dāng)編輯。這家伙,在一家小學(xué)當(dāng) 老師?!顾欀碱^,嘆氣道:「哪里有一點知識分子的樣子。以后怕不是要誤 人子弟?!?/br> meimei馬上不滿地嬌嗔道:「哥,我討厭你。你說了不在楊警官面前說我壞話 的?!?/br> 哥哥瞪著她:「我又沒有歪曲事實。你自己說是不是。小時候上學(xué)總逃學(xué), 跑到我學(xué)校來找我玩。——哎喲。」 不出所料,是meimei踩了他一腳。meimei生氣地說道:「我還不是想和你上一個 學(xué)校嘛!」 我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我站楚小姐這邊。meimei想跟著哥哥一起上學(xué),一 起玩,應(yīng)該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 ?。 。 。?/br> 「哥哥,哥哥。」一陣驚雷滾過天際,隨之而來的是meimei驚慌失措的叫喊: 「我怕。」 「真是膽小鬼。」我嘲笑著她:「打雷有什么好怕的?!?/br> 「哥哥?!筸eimei仍然跑到我身邊,捂著耳朵往我懷里鉆:「哥哥?!?/br> 我用力抱住了她,小小的,軟軟的身體的顫抖在我懷里很快就平復(fù)了下來。 這種感覺讓我心情愉悅,但那時候,我大概并不是因為保護了meimei而感到愉悅, 而是因為扮演了強者,滿足了我那小小的虛榮心而感到愉悅。 當(dāng)然,抱著她本身也是很舒服的觸感。溫暖而細嫩的肌膚的接觸讓人本能地 感到舒適,雖然瘦小的她身上的骨頭有些硌人,但我覺得偶爾這樣抱著也不壞。 從我承認她是我meimei,允許她在別人面前說是我meimei之后,我和她的感情迅 速變好了。幾歲的小孩之間哪有什么真正的芥蒂呢?更何況是生活在同一個屋檐 下的兄妹。我們沒有父母的疼愛,奶奶更是對meimei從來沒有過好臉色,即使嚇得 發(fā)抖,meimei也不敢找奶奶祈求保護。所以她就對我這個唯一對她表現(xiàn)出那么一點 點善意的哥哥變得格外的依戀。 像現(xiàn)在這樣害怕的時候,她也習(xí)慣了鉆進我的懷里。 「哥哥?!箲牙锏膍eimei恢復(fù)了平靜,仰起小臉兒看著我:「你說今天放學(xué)幫 我摘桑葉的?!?/br> 我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過頭,避開她的目光:「我剛才和海洋他們?nèi)プヴ~了。」 「那明天幫我摘?」大而且亮的眼睛里滿是期待。 我那時像大部分同齡的男孩一樣,沒有耐心,喜怒無常,一時覺得麻煩,便 懶洋洋地回答道:「你那幾個蠶子,別養(yǎng)算了,反正也肯定養(yǎng)不活的?!?/br> 「能養(yǎng)活的。娟娟姐,慧姐她們都在養(yǎng)。」小手抓緊了我的衣服:「哥哥, 你明天教給我在哪里摘,我自己去摘,好么?!?/br> 我當(dāng)時滿腦子只想著去玩我抓回來的幾條小魚,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那你 明天在抽水站那里等我,我放學(xué)了帶你去摘。好了,沒有打雷了?!?/br> 「好——」高興的聲音拖得很長。當(dāng)我有些生氣把一條被我折騰死的小魚從 水盆中撈出來的時候,meimei正專心致志地看著她那只小籃子,開心地喊著:「哥 哥,哥哥,你快來看,這個蠶子脫皮了。它們會長大的?!?/br> 「心兒,我給你摘桑葉回來了?!沟诙焱砩衔一丶业臅r候天色已經(jīng)擦黑。 但家里找不見meimei,問奶奶后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沒好氣的回答:「那個死丫 頭,又出去瘋?cè)チ?!看我不打斷她的腿。?/br> 我知道m(xù)eimei并不會自己跑出去瘋,回答道:「她肯定是等我放學(xué)去了。我從 荷花塘那邊回來的,沒撞上?!拐f完就跑出了門。 「斌子,天都黑了,管那死丫頭干什么……來,先吃飯。趁著死丫頭不在, 我給你拿豬油煎兩個雞蛋……」奶奶趕在身后叫我,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回來的 時候有meimei的陪伴。沒有看到她讓我有些坐立不安,喊一聲「等會再吃」,便跑 向了村口。 「剛才太陽落山的時候看到她往抽水站那邊走了?!勾蹇谝矝]有看到meimei的 身影,聽到兩個玩耍的小姑娘的話之后,我才想起昨天叫她去那里等我,帶她去 摘桑葉。 這年紀(jì)的孩子大概都像我一樣,不知道什么是諾言,說過的話轉(zhuǎn)身就忘到九 霄云外。 無論那時的我有多么糟糕,但總還有著孩子該有的良知和單純。說話不算話 是讓人羞愧的行為,我自責(zé)地跑向抽水站的方向。 天色已經(jīng)全黑,meimei在那里已經(jīng)等久了吧。我在夜色中拼命奔跑,趕到了離 村子兩里地的抽水站邊。遠遠就能看到抽水站背后灌溉渠的堤上,兩棵歪脖子老 柳樹間聚集著一群大鵝。它們張開翅膀,伸著長長的脖子,嘎嘎嘎地圍著那個我 已經(jīng)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被圍在堤邊,后退一步就會滾進渠中。她劇烈地發(fā)著抖,但沒有 哭,揮舞著小手拼命趕開伸向她的鵝嘴,小嘴里哆哆嗦嗦地叫著:「走、走開、 等下我哥哥來了,打扁你們?!?/br> 這蠢丫頭,怎么會惹上一群鵝的。雖然聽到了她的聲音,但我卻遲疑著停住 了腳步。 我不怕其他動物,什么牛羊,雞狗,在我這么個農(nóng)村野孩子面前都不是一合 之?dāng)?。在記憶中,只有大鵝才是我童年唯一的噩夢。這些家伙兇惡,脾氣暴躁, 死纏爛打,更重要的是,它們成群結(jié)隊。 看著那一群大鵝,我曾經(jīng)被它們咬腫,三天不能坐的屁股不由得一陣酸痛。 在那個瞬間,怯懦的我有了悄悄丟下meimei逃走的想法,反正也沒人知道我找 到了她,只要說沒看到她,就沒有責(zé)任了。不知不覺間我的腳步后退了兩步,但 這時候meimei像是為自己壯膽一樣,結(jié)結(jié)巴巴地唱起她唯一會唱的那首兒歌:「好 哥哥,快救我……」 我的腳步再也無法后退,片刻之后,我終于從路邊撿起一根棍子,大叫著沖 上前去。 一陣激戰(zhàn)過后,我鼻青臉腫地拉著meimei的手,落荒而逃。 值得慶幸的是,大鵝不會像狗那樣一直追。我們足足逃出了一里地,才氣喘 吁吁地停下腳步。我一邊呲牙咧嘴地擦著汗津津的臉上沾著的白色絨毛,一邊遷 怒于兩條細腿已經(jīng)抖得站不穩(wěn)的meimei,吼道:「你這個蠢丫頭,跑到那里去干什 么?」 大大的眼睛在夜色下映照著前方村子的微光,滿是茫然:「哥哥,是你叫我 在那里等你……」 我當(dāng)然知道。但被大鵝咬了好幾口的我滿肚子的火氣:「等了我沒來就回去 啊!那些鵝來了你還不跑!」我伸出手指,用力戳著她的額頭:「你傻???」 meimei瑟縮著,委屈地放低聲音:「我要是走開了,哥哥找不到我怎么辦。」 我也不是真的對她生氣,其實我只是想對自己生氣。如果我說話算話,按時 去那里,帶meimei一起去摘桑葉的話,肯定就不會被大鵝咬了。但那時候的我哪里 能想到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只知道自己很生氣,氣鼓鼓地轉(zhuǎn)身走向村子:「回 去!以后不要跑到外面來等我了?!?/br> meimei緊緊地跟在我身后,小聲說著:「我想和你一起玩。我不怕大鵝?!?/br> 「我上學(xué),你不上學(xué),怎么一起玩?!刮覜]好氣地回答道:「你又不能去學(xué) 校。」 meimei馬上回答道:「那我也上學(xué)!」 我懶洋洋地回答道:「七歲才能上學(xué)。你還不到六歲呢,學(xué)校才不要你這樣 的小不點。」 「那等我七歲了,也和哥哥一起上學(xué)?!剐∈肿ゾo了我的衣角,我卻只顧著 撫摸手臂上被大鵝擰出的腫塊,漠不關(guān)心,不置可否。 「你上什么學(xué)!」當(dāng)我回到家時,正心疼地檢查我身上的傷痕的奶奶,聽到 meimei的要求,更是怒不可遏:「害你哥被啄成這樣,還上學(xué)!」 meimei的聲音微弱卻倔強:「娟娟姐,慧姐她們都上學(xué)了。我也要上。」 「你這個掃把星,還犟嘴。」奶奶手里拿著熱毛巾擦我的臉,顧不上打她: 「哪里有錢給你上學(xué)?哪里有錢給你買筆買本子?你要上學(xué),自己掙錢去!」 「好……」meimei的聲音那么堅決,但那時的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 第二天,meimei不知道從哪里撿回來一個別人吃過的罐頭瓶,洗得干干凈凈。 我并沒有在意她要干什么,直到幾天后,她往罐頭瓶里裝進了幾個硬幣,我 才好奇地問道:「心兒,你怎么有錢的?」 奶奶是從來不會給她一分錢的。所以我才會覺得驚訝。但是meimei抱著亮晶晶 的罐頭瓶,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向往:「我今天在地里幫黃嬸捉蟲子,黃嬸給我 糖吃,我不要,她問我要什么,我說要上學(xué),要買筆和本子,黃嬸就給了我兩角 錢?!?/br> 「哦。」我并沒有太在意,因為奶奶偶爾會給我一角兩角零花錢,我不用在 這春夏之交的烈日下在地里捉蟲子??粗菐讉€五分,一毛的硬幣,我也不是太 看得上,懶洋洋地走開了。 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那只罐頭瓶中的錢也逐漸多了起來。有一分兩分也 有五分,有一毛,甚至兩毛。而meimei每次往里面放錢的時候,都會高高興興地告 訴我:「哥哥,哥哥,今天我?guī)蛨愿鐮敔敁炝瞬俗眩o了我一角錢買糖吃?!?/br> 「哥哥,今天我?guī)秃棠倘ユ?zhèn)上賣了西瓜。胡奶奶給了我兩角錢?!?/br> 「哥哥,今天我?guī)秃谧邮迨鍎兞松徸印?/br> 「今天我?guī)屠钇牌艗吡搜?/br> 現(xiàn)在想起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能真的干什么活呢。不添亂就不錯了。感 謝我那些善良的鄉(xiāng)親,讓meimei能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換回那些硬幣和毛票,讓她能 保持著自尊,而不是居高臨下施舍她。 「一共有三塊兩毛六分錢?!巩?dāng)我?guī)蚼eimei算清她有多少錢之后,突然意識到 這是一筆巨款。即使奶奶溺愛我,我也從來沒有擁有過那么多錢。 「謝謝哥哥。」meimei小心翼翼地再把她的錢裝進罐頭瓶,稚嫩的小臉上卻帶 著憂愁:「我問過娟娟姐,她們說上學(xué)要十塊錢?!顾e起小手,彎著手指笨拙 地計算著:「一,二,三,還要一,二,三……七塊錢……」 我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有嫉妒,羨慕,驚訝,以及惡作劇,突然道: 「心兒,你有那么多錢,可以去買很多零食吃?!?/br> meimei用力搖頭:「我不買,我要留著和哥哥一起上學(xué)。」 我沒有說什么。但第二天放學(xué)后,我在村口對一如既往地迎接我的meimei舉起 手中的小袋子:「心兒,你看?!?/br> 「這是什么?」meimei好奇地看著我手中粗糙的小袋子,問道。 「酸梅粉。沒吃過吧?!刮掖蜷_袋子,拈出那只比挖耳勺大不了多少的塑料 小勺,舀出一勺灰色的粉末,一股酸甜的氣息馬上就彌漫開來。 meimei眼巴巴地看著我,吞著口水。今天我別有用心,所以表現(xiàn)得格外大方: 「來,給你吃一口?!?/br> 當(dāng)我把勺子里的酸梅粉倒進meimei像雛鳥一樣張著的小嘴之后,我清楚地看見 那雙大而且亮的眼睛里溢滿了驚奇。這絕對是她次吃到這么好吃的零食,我 得意洋洋地看著她,良久之后,meimei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真,真好吃……」 「好吃吧。」我嘿嘿笑著,再次舀起一勺:「來?!?/br> 「哥哥,你吃?!筸eimei并沒有忘記謙讓。 于是,我們便湊在一起,頭挨著頭地吃了起來。然而這一包酸梅粉實在是沒 多少分量,幾口之后,我把袋子里最后一點粉末倒進嘴里,然后大方地把勺子遞 給meimei:「勺子給你舔?!?/br> 看著meimei意猶未盡地舔著小勺子,把紅色的塑料邊緣舔得發(fā)白,我笑嘻嘻地 放出了心底的小惡魔:「心兒,好吃吧,還想不想吃。」 「啾?!筸eimei眼巴巴地看著我:「想吃?!?/br> 「想吃很容易?!刮乙妋eimei上鉤,壞笑著繼續(xù)引誘她:「我們學(xué)校門口可以 買,五分錢一包。」 大而且亮的的火苗一下子暗淡下去:「我沒有錢?!?/br> 我故作驚訝:「胡說,你不是有三塊多錢嗎?可以買幾十包,買一大堆,還 有魚皮花生,還有泡泡糖……」 meimei仰著小臉,奇怪地看著我:「那個錢,要留著和哥哥一起上學(xué)的。不能 買零食?!?/br> 我完全不覺得她上不上學(xué)有什么重要的,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那你少買 一點,就可以了嘛。」 「不行?!筸eimei流著口水,但仍然堅決地搖頭:「上學(xué)的錢還不夠呢?!?/br> 我有些生氣:「反正你也存不夠的。不如買零食吃算了?!?/br> 「會存夠的?!筸eimei絲毫不肯讓步。我有些沮喪,無可奈何地走向家中: 「隨便你?!?/br> meimei咬著那個小勺,跟著我回到了家中。沒有成功誘惑她買零食的我則心里 很不舒服,而且越來越不舒服。我其實也不是想meimei買零食給我吃,而只是看那 些錢不順眼而已。 孩子們總是這樣。他們只看得見別人有什么而自己沒有什么,卻不會去想為 什么。那時的我滿腦子都是meimei有很多錢,而我沒有,絲毫也沒有想過她為了攢 這些錢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我滿腦子都是嫉妒,整天想著,她要是沒有那 么多錢就好了。但無論我怎么誘惑,meimei卻總是不為所動。 「我要留著那些錢,和哥哥一起上學(xué)?!姑看芜@么說的時候,稚嫩的臉上總 是帶著和年齡絕對不符的堅決。 那個罐頭瓶逐漸變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而且越來越大。 「哥哥,我今天去山上采了竹筍?!?/br> 「哥哥,我?guī)屠享槻帕锁喿??!?/br> 「哥哥,鎮(zhèn)上今天拆房子,我去撿了廢鐵賣?!?/br> 「哥哥……」 伴隨著每一次這樣笑容滿面的講述,那雙傷痕越來越多的小手總是會把一些 亮晶晶的硬幣或者皺巴巴的紙幣投進罐頭瓶里。罐頭瓶逐漸滿了,沉甸甸的,小 小的meimei抱著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大,很吃力,也讓我心中那團火苗越來越烈。 又是一個夏天到了。meimei存了一年的錢,但仍然不夠。畢竟她只是個六七歲 的小姑娘,在我們那偏僻而荒涼的小村里,是沒有多少事情能讓她幫忙的。 整個夏天meimei都在外面到處找自己能做的事情,稚嫩的臉蛋曬得烏黑。而我 卻從來沒有起過幫助她的念頭,除了到處瘋玩,滿腦子都在想著別的事情。 「砰砰砰!看我宇宙射線?!?/br> 「變形!我飛了!你沒打中!」 「啊,氣死我了?!?/br> 「看我導(dǎo)彈發(fā)射!這是導(dǎo)彈,你躲不開!」 「啊——我死了……」 每次看到小伙伴們拿出他們的,最近開始流行的會變形的機器人玩得不亦樂 乎的時候,我都在一邊羨慕地看著。村里有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玩具的孩子不 多,因為即使一個最小的,最簡單的,也要十塊錢。即使是奶奶溺愛我,我也耍 賴打潑了好幾次,她仍然是不可能拿出十塊錢給我買玩具的。 年幼的我開始體會到了貧富差距的無情,在做夢的時候都想著擁有一個自己 的機器人。 「斌子,今天不給你玩?!?/br> 「你自己去買啊。每天都要我的給你玩。」 「就是,總是玩我的,自己買不起,窮鬼。」 童言無忌,卻也足夠傷人。那天下午,當(dāng)我死乞白賴地求著其他孩子給我玩 一會兒的時候,終于遭到了他們的厭煩和無情的拒絕。那些嘲諷和鄙視的臉讓我 渾身發(fā)抖,我屈辱地跑回家,臉漲得通紅,幾乎快要哭出來。當(dāng)我再一次看到那 只亮晶晶的罐頭瓶時,再也無法抗拒誘惑。 那時的我不是不知道對錯。我知道什么事情是對,什么事情是錯。但意志力 薄弱,完全沒有自制力可言,很多事情明知是錯的,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現(xiàn)在的我就看著那個罐頭瓶子,渾身哆嗦。我知道不應(yīng)該拿,但我就是控制 不住自己。塞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硬幣和紙幣,那些亮晶晶的一分一角,都像是一張張 討好的笑臉,向我招著手:來啊,拿我去買東西。 上次幫meimei數(shù)錢的時候,已經(jīng)有九塊多了。又過了個把月,應(yīng)該滿十塊了吧?- =站=- ьáú. s://м.dyьáú.- =站=- ǐγǐáυ.ǐ s://м.dǐγǐáυ.ǐ- =站=- ìγìаú.ì s://м.dìγìаú.ì- =站=—— =м.īīāńū.īń=—— =站=—— =.īīāńū.ìň=- 發(fā)送郵件īīāńū⊙.ō 罐頭瓶里的錢在我面前開始變形,一會兒變成機器人,一會兒變成汽車,飛機或 者坦克。當(dāng)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觸摸它們的時候,它們卻變成了一張張扭曲而丑惡 的臉,帶著鄙視和不屑。 meimei不在,奶奶也不在。meimei從來沒有想過把這只罐頭瓶藏起來,因為奶奶 幾乎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只有我知道這個罐頭瓶,知道這些錢。那小小的心里, 大概從來也沒有想過防備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跳起來,抓起罐頭瓶子,藏在懷里的衣服下,一溜 煙跑出了家門口。 不久之后,我花掉了以前難以想象的一筆巨款。除了一個最便宜的,能簡單 變形的機器人,甚至還有多出來的錢讓我買一根冰棍。我叼著冰棍,抱著機器人 得意洋洋地找到那些孩子,開始砰砰砰地互相發(fā)射激光和大炮。但我屢次走神, 屢戰(zhàn)屢敗。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么煩躁。有生以來最昂貴的一個玩具并沒有想象中那么 好玩。日頭剛剛偏西,我就不耐煩地抓起那個機器人,對其他孩子們喊道:「我 要回去了。」 并沒有誰在意我的離開,他們馬上就熱火朝天地再次開始戰(zhàn)斗。我無精打采 地走向村口,心情緊張而又恐懼。 我偷了錢。我是個賊。 我一時間突然不敢回家,逡巡著來到村口,想看看家里的動靜。但我看到的 卻是meimei那小小的身影,她蹲在路邊,垂著頭,縮成小小的一團,瘦小的肩膀劇 烈地抽動著。 據(jù)說,說謊和欺騙是人類的本能。而那個時候的我本能地覺得應(yīng)該裝作什么 都不知道。我心虛但勉強邁動腳步走上前去,遠遠地喊道:「心兒,怎么了。」 稚嫩的小臉猛然抬起,淚水已經(jīng)糊滿了臉蛋,在斜陽下閃閃發(fā)亮。失去了清 脆的嗓音沙啞得像一把銼刀,銼得我我心臟一陣陣劇烈地收縮。meimei已經(jīng)哭得聲 嘶力竭,紅腫的眼睛里滿滿都是絕望,看著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哥哥,我 的錢、沒有了。不見了?!?/br> 我手足無措,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這個是我的meimei?被奶奶打 罵的時候,她沒有哭過。被餓飯的時候,她沒有哭過。被頑童欺負的時候,她沒 有哭過。被惡犬和大鵝追逐的時候,她沒有哭過。 我?guī)缀醵家詾樗揪筒粫蘖恕?/br> 但她就在我面前哭著,哭得年幼的我難以忍受。手中的機器人像著了火一樣 灼燒著我的手掌,我?guī)缀跞滩蛔“阉鼇G掉。我慌亂地抬起手臂擦她的眼淚,同時 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沒有,就沒有了……你別哭……」 但meimei只是個孩子,終究只是個孩子。那個時候的她恐怕也是腦子里一片空 白吧?她不再像往常那么倔強,而是次在我面前耍起小性子來:「不行,不 行。哇哇……我要和哥哥一起上學(xué)。就要!就要!」 我知道是自己做的壞事,也知道必須做些什么。我藏起機器人,喊道:「你 要上學(xué),我跟奶奶說去?!?/br> meimei這才止住哭泣,腫起的眼睛努力睜大,看著我抽噎著問道:「可、可以 嗎?奶奶、會答應(yīng)嗎?」 我那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做錯了事,不敢承認,那就必須作出補償。我 毫不猶豫地拉著她的小手,往家里跑去:「我一定要讓奶奶答應(yīng)?!?/br> 「說了沒錢給你上學(xué)……」奶奶仍然那么粗暴地拒絕了meimei哭泣著的哀求, 但這一次,我堅定地站在了meimei這邊。我心中的內(nèi)疚是那么強烈,我不允許自己 失敗。所以我焦躁地打斷了奶奶的話:「奶奶,你讓心兒上學(xué)嘛,我想和她一起 上學(xué)?!?/br> 「斌子,你別胡鬧,你爸一個人在外面給人打零工,掙不了多少錢,以后還 要給你蓋房子,娶媳婦……」奶奶焦急不安地勸說著我:「這丫頭以后總是要嫁 給別人家的……」 我當(dāng)然不會被這些我還不能理解的事情說動,干嚎起來:「哇哇——我不要 娶媳婦,我只要心兒和我一起——哇——」 meimei也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我不嫁給別人家,我嫁給哥哥。」 奶奶不理meimei,卻對我毫無辦法,顫巍巍地走向我,急得直拍大腿:「斌子! 你講理……」 這大概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在奶奶面前耍賴,事后想起來卻不覺得羞恥或者 慚愧。會耍賴有時候也是好事。至少那一次是。 我開始在地上打滾,用腦袋撞墻,聲嘶力竭地喊著:「我不管,我就要,就 要,就要。你不讓心兒上學(xué),我也不上學(xué)了。我去做賊!去討飯!哇哇哇——」 「哎喲我的小祖宗喂……」奶奶急得滿頭白發(fā)根根豎立:「你起來,起來。 我明天去鎮(zhèn)上給你爹打電話……行了么,小祖宗……」 不久之后,父親破天荒地次在初秋的農(nóng)忙時節(jié)趕回了家里。聽完我們的 話之后,他輕輕地說道:「娘,娃兒要上學(xué),就讓她上唄。」 「國子啊。」奶奶抹著眼淚:「你一個人在外面做,要養(yǎng)兩個娃兒上學(xué),吃 不消的……」 我那時體會不到父親的艱難,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父親那時候只不過三十多歲, 但我清楚地記得,他的兩鬢已經(jīng)悄然斑白。 父親垂著頭,慢慢地說道:「上個小學(xué)初中,現(xiàn)在也花不了什么錢……至少 讓娃兒都學(xué)個認字,識數(shù)……我就是沒文化,別人可以進工廠打工,我做不了 ……上次還被坑了兩百塊錢工錢……」他撫摸著我和meimei的腦袋,嘆著氣:「我 沒本事。做爹的一場,說不得,拼了命罷了?!?/br> 奶奶只是流淚,卻沒有再說話。 于是,不久之后的那個初秋的早上,九歲的我和七歲的meimei一起走出了家門。 金色的朝陽照在我們身上,我次發(fā)現(xiàn),兩年前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那個小東 西,已經(jīng)有些不一樣了。 她比初次見面時烏黑亮澤了不少的頭發(fā)梳成整齊的小辮,稚氣的臉蛋被朝陽 勾勒出精致秀美的輪廓。大而且亮的眼睛裝滿了幸福和期待,秀氣的小鼻子和淡 紅的雙唇已經(jīng)清晰地預(yù)示出了她將來的美麗。小小的身體后背著一個新書包。這 本是買給我,讓我把舊書包給她的,但我心中有愧,死活不要。她總算在兩年來 次穿上了不是我的舊衣服,而是父親離開之前為她買的一條新裙子。我有些 驚訝,沒想到那個總是臟兮兮的,臉上始終帶著傷痕的小東西,竟然會變成這么 漂亮的存在。 而這個漂亮的小東西正拉著我的衣袖,親親熱熱地叫著:「哥哥,哥哥?!?/br> 我卻并不那么高興,因為我心里始終記著那只被我偷偷扔到不知什么地方的 罐頭瓶。雖然meimei是因為我的幫助才得以上學(xué),但我自己做的事情仍然存在。我 們踏著露珠走了一段,我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漲紅了臉,也不敢看今天格外好 看的meimei,期期艾艾地說道:「那個,心兒,我有事要和你說……」 「什么事呀?」meimei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我。我更覺無法再繼續(xù)忍受, 看向遠方飄蕩著薄霧的田野,輕聲道:「對不起,那個,你存的錢,是我拿去買 玩具了?!?/br> meimei沒有說話。我羞愧,自責(zé),但又莫名地覺得恐懼。我突然害怕meimei會看 不起我這個哥哥,害怕她鄙視我,害怕她不理我。我脖頸僵硬,想要看看meimei, 卻又不敢。當(dāng)我終于再次出聲叫她的時候,guntang的臉頰突然被什么軟軟的東西輕 輕碰了一下。 接著,便是那稚嫩清脆,像朝陽一樣明亮得不帶任何陰影的聲音:「謝謝哥 哥。幫我和奶奶爸爸說,讓我上學(xué)。最喜歡哥哥了?!?/br> (敬請期待第二章: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