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謝府去，然而次次撲空。每每若霞若松接待，只道公子不是外出訪親友、便是閉關(guān)不見客，如是重復(fù)三五次，陸升又心慌起來，謝瑢竟當(dāng)真要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不成？

臘月二十九，多數(shù)商鋪早已關(guān)門等著過年，路上行人稀少，便顯得愈發(fā)冷清。

陸升巡邏完畢，又往竹節(jié)巷去，正見到若竹若松兩個小廝在門口掛桃符，突然怒從心起，上前幾步喝道：“叫謝瑢出來見我！”

不料那二人見了陸升，卻不如往日那邊吞吞吐吐、推三阻四、顧左右而言他，若竹年紀(jì)大些，他使個眼色，若松便往府中跑去，若竹反倒恭謙迎上來，低聲道：“功曹隨我來?！?/br>
陸升心頭一定，只道謝瑢總算氣消肯見他了，步履匆匆，跟著若竹往府中行去。

若霞一路小跑，在前院的回廊中便迎上來，陸升見她面容憔悴，不禁追問道：“出了什么事？”

若霞雖然目光驚惶，如今卻仍是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一面引領(lǐng)陸升往謝瑢房中去，一面道：“抱陽公子，請救救我家公子。”

陸升咬牙道：“究竟出了何事？”卻是恨不得肋生雙翼，飛到謝瑢房中。

謝瑢廂房中燃著香，一縷紫煙沿著盤香爐中的回紋徐徐涌動，氣味清冷苦澀，也不知是什么寶物，陸升甫一邁入房中，便被那冷香沁得從頭至腳透心涼，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好似連思路也愈發(fā)活絡(luò)幾分。

陸升卻愈發(fā)心驚rou跳，生出許多不祥之兆來，大步走向撥步床，將密密遮掩的簾帳一把撩開。

那簾帳是以赤藍(lán)黃青等色綿綢紗絹拼接而成，又以米粒大的珍珠、水晶等物繡在其上，綴成大朵大朵的十色富麗牡丹，色彩明艷，一撩時珠玉相撞，發(fā)出悅耳的碰撞聲來。

這點細(xì)微的碰撞聲卻如驚雷般在陸升耳畔炸響。

牙黃暖色的被褥下，露出謝瑢慘白的臉來，濃黑長發(fā)披散，他眉宇緊蹙，竟似沉在噩夢之中。

陸升大吃一驚，不過十?dāng)?shù)日未見，這人竟變得形銷骨立，鼻息若有似無，只怕是，病入膏肓。

他撲在榻邊，按住謝瑢肩頭輕聲喚道：“阿瑢，阿瑢？”

謝瑢睫毛微顫，卻仍是無法醒轉(zhuǎn)。

陸升道：“為何、為何不請大夫？”

若霞低聲道：“公子神魂失散，并非藥石能醫(yī)，須得至親之人為他喊魂。奴婢別無他法……只得求抱陽公子相助?！?/br>
陸升道：“自然義不容辭，只是為何……若霞姑娘卻不行？”

這府中仆從同謝瑢形影相隨，照料他多年，想來比陸升更為親近才是。

若霞露出為難之色，期期艾艾道：“府、府中仆從，命格不符，都不能喊魂?！?/br>
陸升不懂，卻也不再追問，只道：“既然如此，就由陸某一力承當(dāng)?！?/br>
眾仆從皆是松了口氣，急忙散去籌備各色物事。陸升坐在床邊，低頭打量謝瑢，卻見他在夢中也是滿臉不虞，低聲嘆道：“阿瑢阿瑢，你這性子要好生改改。云嬋有難，有云燁奮不顧身；你如今有難，卻只得一個相識兩月的外人助你……我瞧著謝瑨分明有心同你親近，你又何必拒手足于千里之外？我改日邀謝瑨來，你兄弟二人，要多多親近才是?！?/br>
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卻發(fā)現(xiàn)謝瑢眉宇好似皺得愈發(fā)深了，不禁抬手去撫了撫，只覺觸摸處微涼，連氣血也微弱不堪。

若霞捧了衣物來，因陸升仍穿著軍中制服，天生帶有煞氣，恐驚擾了魂魄，所以要盡數(shù)換下。陸升起身，卻忍不住問道：“謝瑢昏睡多久了？”

若霞眼圈一紅，顫聲道：“自楚豫王府返回后三日，就再不曾醒過?！?/br>
陸升怒道：“竟然隱瞞至今，為何不早些尋我？若是我今日不來叫門，你們要一直隱瞞到何時！”

若霞兩手捧著竹青素服，身軀微微顫抖起來，仍是小聲道：“公子他……不準(zhǔn)。”

陸升一愣，卻憶起二人上次不歡而散，苦笑起來，再不贅言，接過若霞手中衣物，到側(cè)房中沐浴更衣，又請若松遣人到家中同兄嫂說一聲，只恐今日又要宿在謝府。

第三十二章蓮子歌（二）

陸升沐浴更衣，衣衫滲透苦澀冷香，隨后回了臥房中。

若霞已指揮眾人，將招魂所用的拂塵、燈籠、香爐、懸鈴、招魂幡等各色法器擺放在房屋周圍，隨即遠(yuǎn)遠(yuǎn)退了開去。

民間喊魂，各有特色，或是至親之人提燈往四方去，一面行走，一面喚其小名，或是如當(dāng)初云燁那般守在屋外不斷喚云嬋之名。

然而按若霞所言，謝瑢對自身名諱厭惡至極，只怕喚了名卻適得其反。

陸升最后便只是坐在床邊，握住謝瑢一只手，柔聲喚了幾次“阿瑢”，又憂心忡忡問道：“當(dāng)真有效？”

若霞道：“若是抱陽公子也喚不醒我家公子，這世上……便無人能喚他回來了?！?/br>
陸升受寵若驚，卻不禁訕訕道：“那日他還生我氣，幾日不肯理我?！?/br>
如今情勢嚴(yán)峻，若霞卻仍是禁不住笑了笑，“我家公子，從不曾生過旁人的氣。”

有仆如此，謝瑢也是幸甚，陸升便低聲道：“我對這些事一竅不通，一切有賴若霞姑娘。”

若霞肅容襝衽，便無聲無息退了出去，指揮謝府上下布置陣法，然而最核心之處，卻仍是依賴陸升。

陸升謹(jǐn)記叮囑，守在謝瑢身旁寸步不離，口渴了也只用茶水略略潤潤嘴唇，他同謝瑢說了許多話，自二人相識開始，他誤將謝瑢當(dāng)做千金小姐，又曾百般腹誹他貴公子做派，說得多了，不覺連自己家中事也巨細(xì)靡遺念叨一遍。冬日天色黑得早，不覺間暮色四合，若晴若霜二人進(jìn)來點了蠟燭，送來晚膳，陸升心中有事，全無半分食欲，又憂心不吃飽了體力不濟(jì)，耽誤照料謝瑢，仍是就著麻油拌秋葵、香茅草烤野雞rou等四色小菜，草草喝了小半碗香米粥。

熱粥入腹，暖暖地驅(qū)散了倦意，陸升見若晴二人服侍謝瑢服藥，他忙上前道：“讓我來?！?/br>
兩侍女自然退到一旁，陸升接過若晴手里的黑瓷勺，一面捏開謝瑢頜骨，將勺里的藥丸小心送進(jìn)口中，再將白玉細(xì)頸瓶里的桂圓酒倒入送服。

然而謝瑢卻連吞咽的反應(yīng)也沒有，只含著苦澀藥丸，任由桂圓酒涌出嘴角，若霜急忙取了錦帕上前，擦拭干凈，一面卻禁不住小聲抽泣。

陸升覺得心痛如絞，連手指也顫抖起來，他怕若晴若霜看出端倪，忙深吸口氣，只盯著謝瑢道：“阿瑢，你既然不肯服藥，就莫怪我孟浪……若當(dāng)真計較起來，也不過是禮尚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