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裝扮得十分爽利。

她嘴角噙笑，顯得溫婉和氣，與昨夜那凄楚神態(tài)截然不同，陸升不曾見過母親，如今見了這元乳母卻不禁暗想，若是娘親在世，只怕也是這般模樣。

元乳母滿臉喜色，徑直邁出廟門，疾步走過來，蹲在謝瑢跟前，輕輕為那小童抻平衣衫，柔聲道：“瑢哥兒，你怎的自己來了？也不多帶幾個(gè)下人，一路奔波可曾勞累？快些隨乳母入內(nèi)歇息?！?/br>
又轉(zhuǎn)頭對(duì)陸升道：“將車馬安置妥當(dāng)，再進(jìn)來伺候大公子?！?/br>
陸升被當(dāng)做了下人，只得苦笑不語(yǔ)。

那婦人傾身去抱謝瑢，那小童卻推開她的手，冷淡道：“元乳母，我來取我娘的舊書?！?/br>
元乳母被推開，不免失落，強(qiáng)笑道：“我的瑢哥兒長(zhǎng)大了，也不肯讓人抱了。你身為侯府大公子，自然要行止端嚴(yán)，只是在乳母跟前……卻是不必的?！?/br>
謝瑢置若罔聞，仍道：“乳母，你每日為我念的那本無名詩(shī)集，是我娘所留。當(dāng)初我思念乳母，將舊書供奉在廟中，本是因年少無知，以為送子娘娘必能念你我不是母子，卻遠(yuǎn)勝母子情深，護(hù)佑乳母死后得以安寧。想不到……竟連累了乳母?！?/br>
元乳母愕然睜大眼，又伸手要觸碰謝瑢，謝瑢卻后退幾步，牽住了陸升的衣角。陸升便握著懸壺劍鞘，警惕擋在身前。

她失落收回手，茫然道：“瑢哥兒，我聽不明白，乳母好端端地，不過為了還愿，要為送子娘娘做幾年廟祝，不得不暫離謝府……瑢哥兒不如也隨乳母住進(jìn)廟中，總比你在無為島孤零零一個(gè)人強(qiáng)上百倍。那詩(shī)書……乳母仔細(xì)保存著，如今也每日念給瑢哥兒聽，可好？”

謝瑢嘆道：“乳母，你三月前已喪命于狼群之口，如今怎就忘了？”

元乳母臉色一板，輕輕斥道：“瑢哥兒，是乳母的錯(cuò)，乳母昨夜不該偷潛入府去探望你……可縱是如此，何至于令你詛咒起乳母來了？”

謝瑢道：“乳母，你當(dāng)真不記得了？”

元乳母又欲上前，陸升卻板著臉，拇指輕推劍首，將懸壺鋒刃露出一指，錚然輕響中，那婦人頓時(shí)臉色大變，接連后退幾步，停在廟中燭火能映照之地，兩行眼淚滾落下來。陸升心頭不覺嘆息，這懸壺雖然不是什么好物，然而其對(duì)邪靈震懾之威，卻是他二人如今防身的最大依仗，叫他扔也不是，留也不妥。

那婦人幾次欲上前，卻又望著陸升手中利劍，露出畏懼神色，只得一面抬袖拭淚，一面泣道：“瑢哥兒，你莫非是受這惡仆挾持？莫要怕，待我稟告娘娘，這便救你出來?！?/br>
謝瑢合上眼，低聲道：“元乳母，你若是活人，胸前那道傷又從何而來？”

元乳母一怔，先前好端端的婦人，突然自咽喉到胸膛，顯現(xiàn)出一片血紅傷口，猙獰恐怖，好似被猛獸撕咬過，喉管暴露出來，鮮血淋漓，白森森肋骨根根斷折，露出空蕩蕩的胸腔，其中心肺之類臟器，早已不知去向。

她張皇失措，顫抖的手指捂住咽喉，卻摸了滿手鮮血，一雙眼圓瞪欲裂，只驚恐望著謝瑢。

謝瑢反倒睜開眼，又低聲道：“乳母若是安然無恙，腿腳手臂又被什么猛獸咬斷了？”

他話音才落，撲、撲兩聲，元乳母一對(duì)手自袖中脫離，落在地上，卻是兩條殘缺臂骨，被猛獸啃得血rou模糊，骨頭上還殘留著道道牙痕。

那婦人面色鐵青，身形顫抖起來，甫一開口，喉嚨同嘴角便涌出無數(shù)血沫，呼嚕嚕作響，模糊嘶啞道：“瑢……哥兒……我若是死了，留下你一個(gè)人，誰為你擋風(fēng)遮雨，誰為你守望門庭……乳母……不放心……”

謝瑢卻不為所動(dòng)，續(xù)道：“乳母若是活人，為何滿身血跡，身披紙作的壽衣？”

陸升定睛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那婦人殘破青衣上果真血跡斑斑，所披的廟祝大褂，竟是以黃紙剪裁而成，青白布條墜飾，則是拿筆墨畫上去的。

謝瑢話音才落，那婦人便頹然倒在地上，發(fā)黑的血水淌了滿地，染紅遍地青草石子，腥臭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肢體殘塊散落滿地，正是被狼群襲擊的慘象。

陸升身為司民功曹，也曾處置過被狼群撕咬的殘缺尸首，如今看了也不過動(dòng)了惻隱之心，并不如何畏懼。

他只收了劍，要去捂住謝瑢雙眼，那小童卻兩手抓住他手腕，嗓音微顫，說得又快又急，慌亂不已：“那……鬼子母神本性難改，嗜食人rou，只為一點(diǎn)口腹之欲，就蠱惑乳母為她捉拿凡人小兒。乳母被她利用，不過是為虎作倀，死后也不得安息。我、我不過是……救乳母……”

陸升見那小童一雙惶惶然明澈眼眸，泫然欲泣，卻憶起方才，謝瑢沉著鎮(zhèn)定，一句句點(diǎn)醒元乳母，令她憶起死時(shí)慘狀，重溫悲慘恐懼遭遇時(shí)，竟半點(diǎn)不曾動(dòng)搖。

若是不曾看錯(cuò)，謝瑢望著那尸身崩裂傾倒時(shí)，許是覺著大功告成之故，嘴角隱隱噙著笑容。

腰間懸壺猶若火炭，叫他始終心存芥蒂，如今再看謝瑢幼時(shí)對(duì)乳母尚且如此涼薄，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寒同畏懼。

然則無論人情道義，陸升卻不能立刻就置之不理，此事之后，若能返回原處，他便將懸壺奉還謝瑢，往后一別兩寬、江湖不見便是。

若是返不回……陸升遲疑低頭，卻想不出要如何，只得輕輕揉撫那小童發(fā)頂，柔聲道：“不必胡思亂想，先處置眼前事。那詩(shī)書在何處，我為你取來?！?/br>
那小童何等聰穎，聞弦音知雅意，就知道陸升如今心中動(dòng)搖得厲害，他既然下定決心要牢牢綁住此人，眼下倒也不去步步緊逼，只道：“就在……”

一聲凄厲鳴叫在二人耳畔炸裂，元乳母尸身當(dāng)中，突然竄出道中心閃爍紅光的黑影，朝著陸升后背急沖而來。

第三十九章蓮子歌（九）

陸升正在心神恍惚中，一時(shí)不查，卻聽那小童大喝一聲“陸升！”，他身形嬌小，如今行動(dòng)快捷，連陸升也擋不住，便三步并作兩步，繞到陸升身后，攤開雙手擋在那黑影之前。

黑影擊中、陸升轉(zhuǎn)身、抱起謝瑢閃避、懸壺出鞘側(cè)砍，幾乎都在一剎那間完成，卻仍是遲了半步，那黑影狠狠撞在謝瑢肩頭，隨即被劍風(fēng)掃中，發(fā)出刺耳嘶鳴，隱藏其中的紅光也被撞得消散大半，黯淡得好似風(fēng)中殘燭一般。

那黑影狼狽后撤，退回廟中，方才漸漸凝聚成形，頭如鷲、身如鷹，半人高，黑羽雜亂丑陋，一雙赤紅鳥眼細(xì)小森寒，飽含邪氣，怨毒盯著二人。

陸升半跪地上，一手握劍，一手將小童攬?jiān)趹阎?，低聲道：“這便是……鬼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