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便見家中人人喜氣洋洋，本應在衙門輪值的大哥也在家中，一見陸升便笑逐顏開，抓住他兩只手疊聲道：“抱陽，抱陽，有了，有了！”

陸升茫然道：“大哥，甚么……有了？”

周氏坐在軟椅上不曾起身，只掩袖輕笑，卻是霞光滿面，氣色好得十足，陸遠便笑道：“傻子，當然是你大嫂有了！賈神醫(yī)當真名不虛傳！”

陸升大喜，反手握住陸遠手腕，“當真??？”

陸遠道：“我請了三位大夫看診，診斷的俱是喜脈，當真當真，抱陽，你要做叔叔了?！?/br>
陸升這下當真喜出望外，忙松開手，兩手抱拳，對著陸遠和周氏各行了一禮，肅容道：“恭喜大哥，恭喜嫂嫂?！?/br>
陸遠朗笑出聲，摟住了陸升肩頭，“一家人，多什么禮，今晚我兄弟二人要一醉方休。”

陸升道：“大哥，我陪你！”

陸遠嘴上說得豪邁，然而卻牽掛妻兒，不過同陸升淺酌了幾杯，便匆匆回房陪伴周氏去了。

陸升先在無塵觀、后在家中各飲些水酒，如今察覺到幾分微醺，便不敢多喝，只是心中空空蕩蕩，難受得很。他索性抓了懸壺配劍，尋個借口出了門。

正是掌燈時分，石頭坊中的商鋪點上了燈籠，小販挑著擔、推著獨輪車沿街叫賣，熙熙攘攘，好不熱鬧。雖然大軍在江邊集結(jié)，平民百姓卻仍是日復一日，勞作奔走，并沒有多少變化。

陸升形單影只，游魂一般穿行在其中，不覺間四周漸漸寂靜下來，他下意識抬頭一看，卻見到高大朱漆門旁嵌著熟悉的“謝”字，他不過信馬由韁隨意走動，不料竟走到了謝府跟前。

自上巳節(jié)謝瑢不告而別，陸升就不曾同他會過面，謝府終日里大門緊閉，不見有人出入，竟好似闔府搬遷了一般。

如今望門興嘆，正要轉(zhuǎn)身離去時，突然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若蝶自門后探出俏生生的臉蛋來，喜滋滋笑道：“可巧了，我家公子今日才巡視封地回府，抱陽公子便來了，莫非是安插了耳目不成？抱陽公子快請進快請進！”

陸升原本遲疑，那小丫頭竟提著裙擺邁出大門，抱著陸升手臂就往里拖，陸升順水推舟便隨她進去了，一面問道：“巡視封地？”

若蝶道：“當年我家公子被奪了世子位，侯爺、夫人自然略作補償，便奏請圣上，將侯爺名下的食邑分割一半，轉(zhuǎn)賜給了公子。前些日子公子便領(lǐng)我們?nèi)シ獾匮惨暳??！?/br>
陸升心道原來如此，一面卻沉下臉道：“你家公子的私事，如何能逢人便說？”

若蝶笑嘻嘻道：“抱陽公子遲早是要知曉的，我只說給你聽，斷不會泄露給旁人?！?/br>
陸升憶起當初謝瑢憤而離席的情景，卻反倒心虛起來，硬著頭皮隨若蝶穿過庭院。

臨近仲夏時節(jié)，前院荷塘中擠滿了亭亭玉立的紅、白各色蓮花，香氣清遠。后院綠蔭蔥蘢，被燈籠照得仿佛碧綠雕琢的一般。

謝瑢正閑適靠坐在后院開敞的回廊邊，一腿微曲踏在回廊地板上，一腿懸空，身后靠著潔白石柱，一身銀白蜀錦道袍，長袖邊緣、衣襟、下擺則是八寸寬的雪地朱紅牡丹錦，隨風起伏，恍然間好似白玉間滲出些血絲來，顯得分外凄艷，陸升便不敢靠近，腳下遲緩了起來。

夜風卻恰到好處，送來一陣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陸升這才察覺回廊上放置著個小小的銀碳火爐，火爐上放置著以金屬絲交錯而成的烤網(wǎng)，此刻烤網(wǎng)之上，正烤著三尾約莫兩指寬、三寸長的銀色小魚，也不知是如何處置過，若霞拿團扇輕輕一扇，頓時烤rou香四溢，勾人饞蟲。

若霞見陸升躑躅不前，便笑道：“抱陽公子真有口福，這是從交州近海打上來的香魚，活著帶回來的，rou質(zhì)最是美味，如今正是最肥美的時候，抱陽公子快來嘗嘗?！?/br>
謝瑢略略抬眼，懶洋洋道：“如今丫鬟們愈發(fā)放肆，倒替我當家做主起來?！?/br>
若霞忙低頭認錯，連道“婢子知錯了，請公子息怒?！?/br>
謝瑢方才掃了陸升一眼，“過來罷?！?/br>
陸升這才訕訕走近，一面卻道：“我、我不過散散步，路過你家門口……”

謝瑢道：“坐?！?/br>
陸升住口，言聽計從，盤腿坐在回廊中，自側(cè)后方望著謝瑢，那貴公子卻回過頭來，叮囑道：“少放辣。”

若霞笑著應了，將手中蘸滿辣醬的毛刷放回去，只略略往魚身上涂了點蒜油去腥，烤熟后將整條魚夾到極薄的長圓黑漆盤中，兩手奉給陸升。

陸升道了謝，習以為常地伸手接過細看，這香魚烤得十分漂亮，銀亮魚皮半點不曾破損，微微泛著幾抹誘人食欲的焦黃色，若蝶又送來一個不過半尺高、一尺長短的小巧食案，桌案上放著六個淺綠荷葉邊的調(diào)味碟，放置有香辣醬、甜辣醬、酸辣醬、藤椒醬、椒鹽同芥末六味蘸料，笑道：“若霞jiejie的烤魚手藝天下第一，抱陽公子請?！?/br>
陸升應是，用竹筷在魚身上輕輕一壓，魚皮響起細微的酥脆破裂聲，便露出了瑩白如雪、緊實細致、塊塊分明的蒜瓣rou來。

第五十三章竹馬來（十三）

海魚比河魚rou質(zhì)緊實，倒有幾分同禽rou類似，尤其這香魚rou，一口咬下去，好似咬開了包著香氣的rou丸似的，齒頰留香，越嚼越有滋味，令人口舌生津，險些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這香魚本身滋味就足夠鮮美，再輔以各種醬料，非但未曾掩蓋魚rou滋味，反倒錦上添花，蘸藤椒醬時凸顯魚rou甘甜，蘸酸辣醬時凸顯魚rou香濃，蘸芥末時凸顯魚rou鮮嫩……尤其靠近魚腹處，膏脂肥美，配以蘸醬正好略解油膩，又佐以在井水里沁得涼爽宜人的清酒，叫人愈發(fā)欲罷不能。

陸升一口接一口，只覺咸香麻辣酸甜辛、口口滋味各有不同，變化無窮，竟絲毫生不出厭倦，不覺便吃完一條，若霞便恰到好處，又為他奉上第二條。

陸升這時才覺出幾分赧然，單手托著漆盤，訕訕問道：“阿瑢你……不要？”

謝瑢這才轉(zhuǎn)過身，側(cè)對著陸升，斜眼瞅他道：“要。”

然而他雖然說了個要字，卻不見任何行動，也不見若霞、若蝶再奉上烤香魚，謝瑢卻仍是看著他，看得久了，竟露出些許幽怨神色。

陸升竟看懂了，遲遲疑疑夾了一塊魚rou，送到謝瑢嘴邊，那公子也不推卻，略略前傾，仍是看著陸升，卻伸出舌尖，輕輕在瑩白魚rou上舔了一舔，這才張口含住，慢慢吃了下去。只是視線一順不順，盯著陸升不放，卻是說不出的意味深長、風情萬種。

陸升只覺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