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同袍、喜歡三位師兄師姐、喜歡南來、喜歡桐花坊那小乞丐……也喜歡阿瑢，喜歡若蝶姑娘……”

眼見得謝瑢臉色陰沉得山雨欲來，陸升不知不覺聲音愈來愈低，終至于沒了聲息，只有若蝶嘻嘻笑道：“婢女為兩位公子換茶，先告退了。”

她捧著白瓷細頸的茶壺離了涼亭，鵝黃彩裙翻飛，竟真的猶若彩蝶一般往外去了，不過片刻，清朗歌聲便傳了進來，“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br>
陸升似有觸動，他與沈倫自幼同窗，感情深厚，如今送沈倫一走，雖然明知自此一別天涯，江湖難見，卻至多不過有些許悵然，還不如三日不見謝瑢更叫人“我心悄悄”。

他見謝瑢臉色陰沉不肯開口，只得挪得靠坐他近些，端起另一個白茶壺，傾身為他倒茶，嘆道：“阿瑢，這幾日我總是心驚rou跳，只怕有禍事降臨……魂不守舍，若是一時糊涂說錯了什么話，你莫往心里去。”

謝瑢便轉(zhuǎn)頭，細細打量他，而后略略皺起眉來，“我不曾習過相面術，然而你頭頂有黑云匯聚，近日里難免有些波折，卻并無性命之憂。”

陸升又嘆道：“我曾經(jīng)是水月先生的學生，眼下的局面，多多少少要受牽連……且看恩師如何處置罷?！?/br>
謝瑢亦道：“若有危險，我自然來救你。”

陸升便笑道：“阿瑢，你總是對我好的?！?/br>
只是就連謝瑢也不曾預料到，這一場波折，竟至于驚天動地，將陸升的人生傾覆得如此徹底。

不過十日后，陸升正在清明署中改一份報文，高泰突然闖了進來，面無血色，神態(tài)倉惶，推開門便膝頭一軟，跌跪在地上。

陸升何曾見過他這位三師兄驚慌至此，頓時也生出不祥之兆，丟了筆就幾步?jīng)_過去攙扶高泰，慌亂之中帶落了書案上的端硯，撞擊聲中潑墨四濺，更增添幾分不祥。

陸升發(fā)現(xiàn)這偉岸男兒顫抖得如秋風中一片殘葉，瑟瑟發(fā)抖，眼淚亦是一顆顆滴落在他手背上，不禁抓緊了高泰的手臂，厲聲追問道：“三師兄，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高泰卻嘴唇慘白，反手死死抓住陸升肩頭，嘶聲道：“恩師……恩師……”

陸升一顆心提得老高，只覺從頭到腳，俱是冰涼徹骨，顫聲問道：“恩師……怎么了？”

高泰卻垂下頭去，高大身軀匍匐成無助一團，嘶啞無聲地哭起來。

羽林左監(jiān)衛(wèi)蘇因私自放走亂黨水月、私通蠻夷等數(shù)項罪名，被判斬立決。監(jiān)斬者為左仆射周彥，此人是個孤臣，一心效忠帝后，從不結黨營私，素來手腕強硬、冷面無私，如今被委以重任，便雷厲風行，查清了衛(wèi)蘇種種“罪狀”，而后奉旨，將衛(wèi)蘇秘密處決。由始至終，不過花了九日時間。

之后帝后派人，將衛(wèi)蘇的尸身送回衛(wèi)府，衛(wèi)蘇發(fā)妻頓時昏厥不醒，一對小兒女只懂啼哭，衛(wèi)府上下愁云慘霧。

而“逆賊”衛(wèi)蘇伏誅之后，麾下黨羽亦遭剪除，自晁賀開始，到陸升無一例外，只是陸升不過是個小小功曹，故而只被暫解職務，賦閑在家。

陸遠自然唉聲嘆氣，才開口道：“早教你莫要從軍，如今被殃及池魚……”就被周氏埋怨般推一推，他見著寶貝弟弟失魂落魄的慘白臉色，終究于心不忍，轉(zhuǎn)而安慰道：“總算沒有性命之憂，不如趁這機會退伍，做個武館教頭也使得……”

周氏又推他，陸遠住口，終究嘆氣走了。

陸升渾渾噩噩過了不知多少日，待衛(wèi)蘇出殯那日，他也一身重孝，跟在三師兄身后，陪著衛(wèi)蘇的遺孀幼子，扶靈往城外去。行喪人抬著長相猙獰的木刻方相頭開路辟邪，一路百姓垂淚相送，泣聲不斷，連綿數(shù)十里。

衛(wèi)蘇性情豪邁，雖是軍人，卻頗有豪俠之風，又出身于微末，斬殺流寇從不手軟，頗得百姓愛戴。如今慘遭這殺身之禍，人人都不信他通敵，只信他不幸成了黨項傾軋的犧牲品，故而如今這送葬的隊伍，不知不覺便浩浩蕩蕩、愈發(fā)壯大起來。

隨即便有羽林衛(wèi)前來驅(qū)逐，頗起了些糾紛。

紛紛擾擾間，百里霄同姬沖靠了過來，姬沖終究年少，忍不住眼圈一紅，哽咽道：“陸大哥……”

陸升牽著衛(wèi)蘇的小兒子，面容猶若木雕石刻，全無半分活氣，只轉(zhuǎn)過頭，漠然看過那二人一眼，竟是一聲不吭，一步一步，走得平緩無聲，安靜離去。

衛(wèi)蘇有四名弟子，大弟子姚千秀是個奇女子，六年前嫁給心上人，二人云游四方不知所蹤；二弟子蔡勇鎮(zhèn)守西南，此次亦同衛(wèi)蘇一道，因通敵罪名被斬首。三弟子高泰、小弟子陸升，如今賦閑在家，等候處置。而師弟晁賀卻接替衛(wèi)蘇，繼任羽林左監(jiān)之位。

安葬一畢，陸升回城時，不肯騎馬亦不肯乘車，只獨身一人行走山道，不覺間細雨連綿，淋了滿身。山中濕氣重，雖然是夏日，卻仍然陰涼沁寒，令人冷得連骨縫都疼痛起來。

陸升毫無所察，仍是一腳深一腳淺，不覺間迷失道路，深入至密林之中。

雨不知何時停了，陸升仰頭，卻自凌亂濕發(fā)間看到頭頂有把油紙傘遮擋住細雨，那人舉著傘，跟在他身后，卻是一言不發(fā)，陸升走他便走，陸升停他便停，亦步亦趨，乖巧得緊。

陸升終于轉(zhuǎn)過身去，呆愣愣望著謝瑢，那人進了密林也是一身深衣長袖，行走十分不便，袍角衣擺染了泥濘，更被樹枝勾扯得破爛不堪。這貴公子又潔癖又挑剔，如今這裝扮當真為難他了。

陸升便低頭道：“……衣衫弄臟了?！?/br>
謝瑢道：“叫若蝶再做一身便是?！?/br>
陸升皺眉道：“你這紈绔子弟，不知民間疾苦。須知物力維艱，民生不易，不過臟了點，洗干凈了、縫補縫補便如新的一般?！?/br>
謝瑢唇角微勾，只道：“好，就洗干凈了，縫補縫補?！?/br>
陸升難得見謝瑢竟然對他柔順若斯，一時間只覺千瘡百孔的心中，冰寒退去，生出些許暖意來。

謝瑢見他垮下肩頭，斜倚在一株槐樹下，遂伸手將他攬入懷中，低聲道：“水月先生來見你時曾說過一句，連累了一個，不可再連累第二個。我原以為他暗指沈倫，如今看來……連累的卻是衛(wèi)左監(jiān)。若是我早些知曉……”

陸升閉目，靠在謝瑢肩頭，卻只是一味搖頭，“不干你事，何須自責。”

謝瑢便住口，輕輕揉撫他后背，又低聲道：“回去吧?！?/br>
陸升便隨他回了謝府。

脫去濕透的衣衫，洗盡一身疲倦，又用棉布反復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