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頻頻回頭望向城門，隱約見到了人影時，竭力瞪大眼想要看個清楚。

嚴修策馬在他身側(cè)，小聲提醒道：“我家公子如今不在京城，那城門外的必定不是我家公子?！?/br>
陸升訕訕道：“我并非在……”他倏然住口，轉(zhuǎn)而問道：“謝瑢放你出府，為何你仍口口聲聲喚他‘我家公子’？”

嚴修柔和一笑，神色自若答道：“叫習(xí)慣了，一時難改口。”

陸升看不出破綻，只得不再追問，官道上馬蹄聲如雷鳴，揚起漫天黃沙，漸漸遠離了京城。

沖出城門的卻是個華服高冠的貴公子，他神色焦急，在馬背上站起身來，朝著遠處遮天蔽日的黃沙眺望，恨恨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陸大哥竟走了！”

他身旁侍衛(wèi)低頭道：“公子息怒，陸功曹……不，陸司馬調(diào)動的消息瞞得極緊，只怕不欲多讓人知曉?！?/br>
云燁學(xué)業(yè)繁重，陸升亦是四處奔忙，他見到陸升的機會少之又少，原本算計著，明年開春自國子監(jiān)畢業(yè)，受舉薦入朝為官，便能多些空暇與陸大哥相處，屆時以他自己之力，為陸升重新舉薦入仕，也算報答當(dāng)初陸升救他家姐的恩情。

不料他如意算盤打得好，陸升卻不在建鄴了。

他望著滾滾沙塵漸漸離得遠了，不禁鼻尖一酸，只覺心中空空落落，好似少了些什么。

陸升哪里知曉，他與師兄自被解職，就再不敢同朝中人有來往，唯恐連累旁人。如今也算因禍得福，不免生出潛龍入淵、鵬鳥翔空的暢快感來。

這兩百余人日夜兼程，十余日后，便抵達了益州，距離西域都護府不過數(shù)百里，因臨近目的地，人人振奮，連日奔波的疲勞也一掃而空。

只是過了益州，便深入蠻荒，行路愈發(fā)兇險起來。王猛自然謹慎，同日光商議后，就在益州近郊安營扎寨，修整之后，再行出發(fā)。

第五十七章望君歸（三）

夜色未臨時，眾軍就停在益州城外一處平原安營扎寨，王猛對眾將發(fā)號施令，待點到陸升時，卻噎了一噎，臉色愈發(fā)黑沉。

他草莽出身，自然看不慣這些自詡六鎮(zhèn)良家子的羽林郎，尤以前任羽林左監(jiān)衛(wèi)蘇的弟子陸升格外刺眼，故而一路上對他多番刁難，不是要他搬運馬草，就是挑水筑灶，盡是些粗重活計。

陸升由始至終一言不發(fā)，俱都任勞任怨做了。然而不待王猛多磋磨幾次，一旦他再下令要陸升做什么辛苦活計，那番邦僧宗的少宗主便遣人來請陸司馬。

如此周而復(fù)始幾次，王猛便看得明白，那少宗主分明在袒護這前任羽林郎。他雖然身為左騎郎將，在少宗主面前卻不敢造次。如今距離西域都護府不過兩百余里，他不愿得罪地頭蛇，只得暫且將其放過，只命陸升同其余軍士一道，各自下去扎營修整。

待隊伍解散，姬沖便擠眉弄眼，屈肘撞一撞陸升，笑道：“好在有日光少宗主，不然這黑石墩當(dāng)真難應(yīng)付?！?/br>
陸升低聲道：“又口無遮攔?！?/br>
姬沖縮縮頭，自去搭建帳篷了。

然而不待天黑，益州太守便往營中送來請?zhí)缘烙幸孪嗌?，除了宴請王猛外，又另附一封書信，卻是蓋的殿中尚書云子章的私印，只道有故人在益州，想要見陸升一面，請左騎郎將通融一番。

王猛無法，只得允準(zhǔn)陸升出營，心中卻對這些裙帶關(guān)系的紈绔子弟愈發(fā)惱恨。

陸升卻也一頭霧水，王猛終究苛刻，并不允許其余人同行，他只得獨身策馬，先往益州城中去。

益州城因靠近西域，建筑頗與中原不同，以巨大的白色石塊建筑而成的石屋，無論二層三層，房頂俱是平整能跑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中，也偶有胡人出沒，其相貌眉骨高聳、輪廓深刻，耳垂掛著碩大的金環(huán)，因夏日愈發(fā)炎熱，更是袒胸露腹，蠻夷本色暴露無遺。

若非心中有事，他倒想再四處盤桓閑逛，體會一番異域風(fēng)情才是。

陸升問過守城衛(wèi)，按著信中地址尋到了益州太守孫溪的府邸，門口守著的侍衛(wèi)見狀，迎上前來，恭聲問道：“來者可是陸升陸司馬？”

陸升忙下馬，取出書信同名帖，那侍衛(wèi)驗過后，忙將陸升迎進府中，連聲道：“孫大人等候陸司馬多日了?！?/br>
陸升只道不敢當(dāng)，便隨那侍衛(wèi)穿過有水塘和葡萄架的前院，在書齋一旁的客室中等候。

不過片刻，就有一名穿著香色籠紗袍常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年齡約莫四十，文雅端方，拱手笑道：“久聞陸司馬大名，果然少年俊杰，一表人才?！?/br>
陸升忙起身回禮，看他神態(tài)服色，應(yīng)是這孫府的主人了，便應(yīng)道：“孫大人謬贊，陸某愧不敢當(dāng)?！?/br>
孫溪請他落座，寒暄一番，又取出一封信同一個荷包來，言道俱是云燁托付他轉(zhuǎn)交之物。陸升這才知曉原來孫溪原是云燁的表舅舅，也虧得云燁不辭辛勞，竟尋到了這等拐彎抹角的親戚代為傳書。

他便告聲罪，拆開信當(dāng)場看起來，那云燁果然是在國子監(jiān)待得久了，學(xué)得名士清談的風(fēng)范，開篇兩頁洋洋灑灑，卻盡在訴說離別思念之意，關(guān)懷陸升衣食住行之意，十分冗長。陸升耐著性子，一目十行掃到第三頁末尾，方才見到云燁輕描淡寫提了一句，只道他這位表舅舅家中遇到些怪事，還求陸升出手相助。那荷包之中，卻是整整一包小金錁子，約莫五六兩重，每一顆分量卻極少，拿出來也不至于惹人矚目。

陸遠夫婦也為陸升準(zhǔn)備了這樣一個荷包，以備出門在外的不時之需，考慮得十分周詳，難為云燁也為他考慮這許多。反觀謝瑢，卻連送行也不曾露面。那許多纏綿情誼，原來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罷了。

陸升收回紛亂心思，便沉吟起來，如今謝瑢不在，若遇到怪物作祟，他便只有一柄懸壺、一串垂水靈珠可以仰仗，難免有些底氣不足。然而他又憶起當(dāng)初在無為島時，懸壺能斬殺鬼神，垂水靈珠能辟邪防身，便又生出了幾分膽氣來。他便收起信來，先向?qū)O溪打聽道：“孫大人，恕陸某直言，云公子在信中提及貴府上出了些怪事……卻不知是什么怪事？”

孫溪起身，命人去換茶，這才坐回來，溫雅如玉的面容上，泛起了愁云密布的哀色，嘆道：“若非我走投無路，也不敢向陸司馬求助。此事……卻要從九年前說起?！?/br>
陸升心道又是一樁陳年公案，一面聽孫溪徐徐而談，一面就著苦味回甘的功夫茶，品嘗起桌上酸甜可口的杏脯、桃脯、葡萄干來。

九年前，孫溪才滿一歲的幼子孫連失蹤，一家人愁云慘淡，派了滿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