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天色放晴、道路曬干再上路。

當(dāng)夜暴雨后，接連兩三日俱是yin雨霏霏，商隊(duì)領(lǐng)袖夜觀天象，推測這雨只怕還要下個四五日，便索性在當(dāng)?shù)刈銎鹆速I賣。

隨行的謝瑢陸升等人也只得留在客棧中，最初時閉門不出，過得自然是無法無天的荒唐日子，陸升就連衣衫也沒機(jī)會披上身。

如此過了兩日，陸升終于忍無可忍，將謝瑢一腳踹到床下，整理衣冠，收了孫府送來的名帖，獨(dú)自前去做客。

名帖是以孫召名義送來的，因陸升同孫召年紀(jì)相近，孫太守夫婦怕他不自在，也只是前來同他見上一面，說了些感激言語，略坐了坐，便笑道：“不打擾各位年輕公子?！彼旄孓o了。

孫召又請了幾位好友作陪，在自家小院的東廂房中設(shè)宴款待恩公，雖說盡是士族公子哥兒，但益州地處邊陲，當(dāng)?shù)厥孔宄Ｄ晖钚U夷打交道，眼界自然開闊，與寒族同席而坐、同桌而食也半點(diǎn)不見芥蒂，反倒個個興致盎然，詢問陸升外出西域的見聞，陸升撿著有趣的說了一些，也算得上賓主盡歡。

待得宴席散去，陸升又同孫召飲了杯茶，孫召竟能支撐到陸升告辭時，方才稍稍露出倦容。陸升不免夸他幾句，孫召笑道：“幸虧爹娘尋到個高明的大夫，我每日服藥，也隨武師練練拳腳，如今一日好過一日了。待我身子再強(qiáng)健些，就能撐住旅途勞頓，啟程去西域都護(hù)府，拜見那揭羅宗。”

他心中有目標(biāo)，決意而為，不畏艱巨，倒也令人動容。

陸升便勉勵幾句，這才告辭，回了客棧。

第二日仍是陰雨連綿，雨點(diǎn)密密敲打著瓦片石塊，嘈雜聲響吵得人心煩意亂，若霞便去尋客棧掌柜，請來幾名歌姬給兩位公子解悶。

謝瑢斜倚在竹制的貴妃榻上看書，陸升坐在一旁，循著靈王靜元法打坐修行完畢后，靠在謝瑢懷中，跟他看同一本書，約莫是史書混合著地方志，通篇記述的是諸如何地何時有座山丘，經(jīng)歷多少年斗轉(zhuǎn)星移，更名成了什么、出過何種特產(chǎn)、出過什么人物，記述得平實(shí)，毫無修飾，枯燥得很。

陸升看不了幾行便昏昏欲睡，貴妃榻十余步外垂著輕薄紗簾，歌姬在外頭，隨著絲弦伴奏曼聲輕吟，窗外雨聲漸緩，倒好似在迎合歌聲一般，隱約便有了些繞梁三日的韻味。

簾外一名歌姬唱了幾曲，停了停，又換了個清麗嗓音的歌姬，唱了一首江南的纏綿歌曲，她嗓音哀婉入戲，催人淚下：“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diǎn)點(diǎn)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br>
聽?wèi)T了塞外民謠，如今換了江南小調(diào)，陸升頓覺耳目一新，他睜開眼睛細(xì)聽，謝瑢放下書，見他聽得專注，低頭吻了吻耳尖，陸升側(cè)頭看他，只覺這人日甚一日俊美養(yǎng)眼，他好似受了蠱惑，仰頭迎合，二人吻得纏綿悠長，甜美滋味透骨而入，心中一片寧和靜安。

簾外歌姬唱罷，謝瑢這才吮了吮陸升濕潤微腫的下唇，下令道：“賞?！?/br>
歌姬大喜，連聲謝恩，若霞取了賞錢給她，一面隨意道：“唱詞寫得極美，我等竟從未聽聞過。”

那歌姬與同伴對視一眼，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唱詞出自我益州城，外頭卻是沒有的?！?/br>
陸升也生了幾分好奇心，命仆從拉開簾帳，坐直了身問道：“卻不知是益州哪位才子所做？”

那歌姬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生得十分清秀，忙對著兩位公子福了福身，這才遲疑答道：“……實(shí)則傳聞是鬼神所做?！?/br>
謝瑢也坐直身來，他難得有幾分興致，問道：“此話怎講？”

那歌姬乍然見了個世間罕見的俊美公子，竟失魂落魄了起來，喃喃念了什么也沒人聽得明白，謝瑢不免微微皺起眉來。

稍年長的歌姬見后輩失態(tài)，忙不動聲色上前一步，笑盈盈代她回了話：“稟公子，說來這也是益州一件奇聞?！?/br>
這年長的歌姬嗓音珠圓玉潤，字字清晰，同在座的諸位講了一個故事。

原來有位閑散公子哥兒某日去一家人府上做客，喝得多了點(diǎn)，醉醺醺時走錯了路，便聽見庭院中，有人在樹下唱歌。

那公子哥兒初時并不曾上心，只因唱歌的是個男子，他自然失望得很，不料才要離去時，歌詞飄入耳中，竟是優(yōu)美哀婉，齒頰留香。

他便見獵心喜，往庭院里走去，有意同那吟唱之人結(jié)識一番，問一問是哪位才子作的詞。

不料走近院中榕樹時，歌聲驟停，他借著廊下燈籠定睛一看，樹下哪里有人？

然而不過幾息時分，那歌聲卻自身后響起來。

那公子哥兒只當(dāng)自己酒醉聽錯了，竟膽大包天，又轉(zhuǎn)身循著歌聲傳來處走去，才走數(shù)步歌聲便再度止歇，這次卻立時再度自他身后幽幽響起。

這公子哥兒回過神來，頓時駭?shù)媚懞B滾帶爬逃離了庭院，過后休養(yǎng)了數(shù)日方才痊愈。

他后來才聽聞，那庭院原是府上老太爺?shù)臅S，然而老太爺早已過世，老太君思念夫君，便封鎖了庭院，至今書齋中仍舊維持原樣。

這公子哥兒素來多情，又愛流連青樓，故而竟不曾被嚇到，反倒感嘆那老太爺深情執(zhí)著，死后魂魄不肯離去，更為愛妻作詞吟唱，當(dāng)真是個凄美恐懼的故事，令人心折。

他興致勃勃將詞曲寫下來交予青樓樂師，后經(jīng)樂師幾番修改美化，改成了適合歌姬表演的曲調(diào)，不覺竟在益州城中傳唱開了。

陸升自然不肯信，只怕是作詞之人不愿露面，這才編造故事、假托鬼神之名，吟唱之余以這深哀婉的故事做注解，倒也風(fēng)雅感人。

謝瑢卻問道：“可知道是哪戶人家？”

那歌姬為難搖起頭來：“不知……”

若是誰人府中住著個鬼魂，多半是不肯說與外人知曉的。那公子哥兒不愿得罪親友，守口如瓶，不曾透露半點(diǎn)口風(fēng)。

陸升興致正高，打賞之后，又請歌姬再唱了一遍。若竹這時拿著拜帖走了進(jìn)來，說道：“公子，有位黃公子求見抱陽公子?！?/br>
陸升接了名帖，略略回憶便想起來，笑道：“昨日在孫太守府上見過，快請?！?/br>
若竹應(yīng)喏，不過幾息功夫便引著一位著茶色衫的年輕公子走了進(jìn)來，那年輕人同陸升一般年紀(jì)，生得清秀文弱，面容白凈柔和，眼神清澈，未語先笑，顯得十分和氣。

陸升記得這年輕人姓黃名奇，是益州副守黃大人之子，同孫召亦是好友，所以昨日也作陪在側(cè)。

歌姬正唱得動情懇切，黃奇便安靜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