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東輕手輕腳躺到黎素身邊，他以為是白貓兒，便側過了身，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憑著直覺去摸索。

沒摸到印象中暖融融的雪白毛團，卻尋到了一個堅實寬闊的胸膛，黎素恍惚之中睜開了眼，卻被阿東抱得更緊一些。他用極輕的力道一下一下拍撫著黎素的后背，無聲無息哄他入睡。

也許是被久違的柔軟溫暖攫住了，也許是困意襲上心頭，他竟放松防備，闔上眼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翌日，阿東叫人快馬加鞭，請了天一教的鬼機子，又脅迫了皇甫仁一道上山，替黎素會診把脈。

早前江湖中已風聲四起，傳言黎素非男非女，腹中更孕育骨rou，如今算坐實了流言，這二人倒也波瀾不驚，只問了些基本情況，便向著幻海山出發(fā)了。

二人輪流給黎素把了脈，一道與阿東談話，臉色都不大好看。

黎素回想起來，那時候阿東已走火入魔，神志不清，自己是在赤水邊的叢林里與他幕天席地歡好，之后便有了這個孩子的。

但是那段時間前后，阿東離開他許久，陪在自己身邊的唯有裴云奕。

阿東必然不會記得浮屠山下的意外，那次他琥珀色的雙眼都變?yōu)樗{綠，全然入魔。黎素知道，他如果不說，按月份來推算，阿東必然會以為這個孩子是裴云奕的。

雖然他跟裴云奕之間如同白紙，日月可鑒，但他并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阿東。

口說無憑，倒像是他在調轉方向投誠示好了。

“依兩位所見，可有辦法讓大小都平安無事？”阿東眺望遠處，黎素的廂房門窗緊閉，凝視片刻，他轉身望向鬼機子與皇甫仁。

“恕老夫直言，男兒生子聞所未聞，無異于逆天借命，恐怕到頭來二者皆空。”皇甫仁搖了搖頭，束手無策。

“黎左使雖有了孩子，但身體構造依舊是男兒，如何能順利生產？這孩子恐怕只能胎死腹中。”鬼機子也面露難色。

“無論如何，我要保大人毫發(fā)無傷。至于孩子，若別無他法，可以舍棄?！?/br>
阿東與他二人談完，前腳剛出門，阿北便迎上來道：

“大哥，可否另想個辦法，我怕主人他……”

阿東冷聲道：

“我早知道窗外的人是你?！毕氲嚼杷?，一時間聲音都溫柔了許多，喃喃道：“已經七八個月了，若不趁早決斷，只怕會要了他的命。”他的臉上露出鮮有的悲傷和擔憂，任何人任何事，在他心里都抵不過黎素的一根頭發(fā)絲，可是現(xiàn)在，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到底應當冒險遂了他的心意，還是及時止損，舍棄這個孩子。

最怕的是，現(xiàn)在連舍棄都晚了。

“……”阿北聽了，也陷入沉默之中，聯(lián)想到從前種種，愈發(fā)明白黎素是怎樣小心護著腹中骨rou，不禁悲從中來。

“對了，阿西如何了？”

“已經給他安排房間，打掃住下了。他心中有愧，不敢去見主人。主人離開望川宮前，那貓兒是交給他喂養(yǎng)的，他還記著，這回特意把貓帶上幻海山，陪伴主人。”

“叫他繼續(xù)面壁思過?！卑|臉上無波無瀾，只淡淡說了這一句。

“是。大哥，我想起一個人?！卑⒈膘`光乍現(xiàn)，沒頭沒尾冒出這一句。

“誰？”

“十……白，白先生?！?/br>
阿北從前跟白望川走得近，知道他在云蹤閣里，除了謄抄經書之外，更熟讀醫(yī)學典籍，黎素這樣的疑難雜癥，說不定他早有耳聞。

論交情，阿東與白望川早有往來，攜手合作，自然更勝了阿北許多籌，他亦早想到了這一點，在尚未與黎素重逢前，得知他有了孩子，便立即飛鴿傳書，問白望川可有解決的良方。

只是山高水遠，對方居無定所，一直沒有收到回信。

“我自有主意?！?/br>
第166章番外四魚傳尺素（四）

阿東去廚房做了黎素最愛的桂花粥，又挑了幾樣糕點，并著爽口的小菜，一并端進他房中。一打開門，黎素正坐在床邊，手里捧著一本書打發(fā)時間。

一個時辰了，都沒有翻過一頁紙，這時候哪里看的進一個字。

他不說話，心里默默地揣摩阿東的意思。

阿東將托盤慢慢放在桌上，半蹲下來看他：

“粥是剛煮的，主人趁熱喝一點?！闭f著，便捉了他的手，禁錮在自己雙手之中，輕輕地來回揉搓，驅走寒意。

依照黎素的性子，若放在從前，這一碗溫熱的桂花粥早潑到阿東臉上去了。

他前腳剛跟人商議好怎么弄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現(xiàn)下又若無其事到他面前來做一個好人。

可是肚子一天沉似一天，脾氣也日漸磨沒了。

他吃過野草，功力全失的情況下殺過人，只要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做什么都可以。

這碗粥，他不喝，肚子里的小人兒也要喝的。他絕不會在這時候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來，對待別人尚可以委曲求全，阿東又有什么不一樣。

應該更加得心應手才對。

于是他從容將一碗粥喝了，糕點也挑了喜歡的送入腹中，看起來依舊是望川宮里那個高高在上矜貴無比的黎左使。

午飯過后，正是冬日里陽光最好的時候，黎素搬了張矮凳子，坐在院子里給孩子縫衣裳。白貓兒睡在他腳邊，一窩小貓挨個兒攤餅似的躺平了，周遭靜悄悄的，只剩無限安逸。

黎素停下了最后一針，輕輕咬掉了線頭，打了個死結，然后將小衣裳偷偷地放在自己肚子上比劃了一下，頓然覺得自己真傻，卻還要呼喚貓兒起來，將它抱在懷里，把大紅色的小裳強行覆在它身上瞧了瞧。

也許合適罷，小娃娃應該不會比貓兒大。

白貓兒卻羞得慌，轉眼跳下去，一溜煙兒跑掉了。

阿東遠遠地站在庭院之外，看著他從日頭極盛的時候坐下，到日暮西山默然回屋，喉頭泛著苦，卻始終靜默不言。

他怕自己稍有動靜，驚擾了黎素，他從此便有了防備，不肯再讓自己看到這副溫柔靜好的光景。

晚間鬼機子和皇甫仁又來替黎素把脈，望聞問切之后，開了一副方子，讓阿北照著去抓藥，每日早晚各煎服一次。

黎素登時面上血色去了一半，只字不言，聽二人細細叮囑阿北，愈聽愈提心吊膽，心道如今已經將近臨盆，孩子一向不鬧，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還需要喝什么藥。

好在他們這一行人首次上山，東西備的并不充分，藥材更是遍尋不著，阿北就算連夜下山，往最近的鎮(zhèn)子去抓藥，往返之下，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回來。

黎素心中打定了主意，阿東昨日已把話說得清清楚楚，他還有什么不明白，如果再抱著幻想過下去，無異于親手扼殺腹中骨rou。

只有兩天時間，他不能耽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