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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來歷之謎

    丁汝夔判了死刑卻一直沒有執(zhí)行, 全靠陸炳這十年鉆了死刑復(fù)核的漏洞, 茍活了一年又一年。

    明朝死刑復(fù)核權(quán)在皇帝手中, 每年年底集中送到皇帝那里復(fù)核。皇帝打開卷宗, 確認無誤, 朱筆一勾，刑部就安排下去，砍頭的砍頭，絞死的絞死, 排好日期, 并公布于眾, 招呼圍觀群眾準時觀看行刑，因為死刑有教化世人的作用，警告人們不要犯法。

    如果皇帝覺得有疑問，會發(fā)回去重審, 犯人暫時死不了。

    但每年那么多死刑犯需要復(fù)核，皇帝的案頭堆成小山, 為了展現(xiàn)皇恩浩蕩, 總會放過幾個，等來年再審核，類似洪武帝這種嫉惡如仇又勤奮的皇帝, 也絕對不會把所有案卷都勾死。

    很多死囚死在監(jiān)獄里都沒能等到皇帝朱筆御批、核準死刑那一天。

    何況嘉靖帝忙于修仙煉丹，沒那么多耐性全部看完，最后幾本的卷宗都不會碰，等來年再復(fù)核。

    所以, 根據(jù)死刑復(fù)核規(guī)律，堆在最上面的死囚幾乎必死無疑，但最下面的基本還能再茍活一年——如果不死在監(jiān)獄里的話。

    陸炳就是走了這個空子，每年都賄賂搬運死囚卷宗的太監(jiān)，要他們幫忙把丁汝夔的案子壓在最后一個。

    誰敢不給陸炳的面子呢？何況人家給了銀子。

    所以丁汝夔年年倒數(shù)第一，茍了一年又一年，十年過去，還活的好好的。

    丁汝夔的囚室有書架、書案，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小床掛著蚊帳，墻角馬桶還有布簾遮掩，保護**，讓他有尊嚴坐牢，等待未來可能執(zhí)行的死刑。

    他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地下囚室潮濕，容易滋生蟲虱，他沒有留胡須，每隔三天就有小卒來給他刮胡子——囚犯不容許碰刮刀鐵器之類的東西，連飯碗和勺子都是木制的，為了防止囚犯打碎，用破瓷片自殘或者傷人。

    陸炳盡量讓丁汝夔在等死的過程中舒服一點。

    若不是周圍的鐵窗，鐵柵欄，一道道鐵門和站崗的獄卒，丁汝夔的狀態(tài)就像一個采菊東籬，悠然見南山的致仕隱居的隱士。

    而三十多年來一直無限風(fēng)光的陸炳，就像一炳爬滿了銹跡的兵器。

    若把這兩人放在一起，旁人會以為陸炳才是那個每年都在等死的死囚。

    丁汝夔請陸炳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他坐在床上——因為囚室只有一把椅子，丁汝夔總不能請訪客上床。

    丁汝夔等陸炳的咳嗽平息了，問道：“陸大人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我這個死囚，有什么事嗎？”

    陸炳這個大忙人基本上一年看丁汝夔一次，都是年底死刑復(fù)核的時候，來告訴他“今年皇上沒有在你的名字上勾紅，恭喜你，又能活一年?！?/br>
    今年是第十個年頭，才過了一半，正值夏天，還得過個半年才開始第十次死刑復(fù)核，陸炳突然來訪，讓丁汝夔既意外，又懸心。

    因為上一次陸炳打破規(guī)律來死囚室找他，是入獄的第二年，陸炳帶來一個壞消息：“……你夫人在發(fā)配云南的路上病故了，抱歉，請節(jié)哀?！?/br>
    丁汝夔以前是兵部尚書，類似后世的國防部長，丁夫人自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花為肚腸雪為肌之人，發(fā)配路上顛沛流離，如何熬得??？

    猶如落花掉進爛泥里，很快香消玉損。

    當時丁汝夔沉默，一言不發(fā)。過了很久，吐出一口血來，大呼：“嚴嵩誤我！”

    丁汝夔后悔??！

    身為兵部尚書，他問首輔大臣嚴嵩的意見，嚴嵩說死守京城，不能出戰(zhàn)，倘若戰(zhàn)敗，京城失守，皇帝被俘虜，大明就要滅國了。

    嚴嵩還向丁汝夔保證，“只要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br>
    丁汝夔覺得嚴嵩的話有道理，大明軍力有限，勤王的援軍不知何時能到，是保護城外的百姓還是保護大明，這是個艱難的選擇，他聽從了嚴嵩的決定，下令全軍死守城門，不得出戰(zhàn)。

    結(jié)果，俺答汗退兵，嚴嵩的兒子嚴世蕃游說親家陸炳，把禍國的責(zé)任推到了丁汝夔頭上。

    妻子往南發(fā)配三千里，兒子丁巫往北發(fā)配鐵嶺衛(wèi)，一南一北，母子離別之日，就是永訣。

    如今陸炳突然在年中來看丁汝夔，丁汝夔瞬間想起妻子的慘死，這一次，難道是發(fā)配到鐵嶺的兒子出事了？

    陸炳說道：“今日來找你，和你兒子丁巫有關(guān)?！?/br>
    丁汝夔穩(wěn)穩(wěn)的坐在床上，看似淡定，手指已經(jīng)伸進了被褥，緊緊攥著棉絮，“他……現(xiàn)在如何了？”

    陸炳也是為人父母，甚至都當了外公了，他曉得丁汝夔此時不過是裝樣子，說道：“你放心，鐵嶺衛(wèi)那邊有錦衣衛(wèi)的人，沒有人敢對他怎么樣。他寫的一筆好字，每年過年，七里八鄉(xiāng)都找他寫對聯(lián)。前幾年被縣丞招募到縣衙門，當了一名司吏，管著制作戶籍文書，已經(jīng)能夠自給自足了?！?/br>
    丁汝夔是正經(jīng)兩榜進士出身，選入翰林院庶吉士，當了六部的尚書，如果沒有那場浩劫，將來妥妥的會進入內(nèi)閣，成為內(nèi)閣大臣，甚至首輔大臣，位極人臣。

    而他的兒子丁巫身為犯官之后，不得擅自離開發(fā)配地，沒有資格參加科舉考試，讀再多書也是無用，在縣衙門當個編外的司吏，有份正經(jīng)差事罷了。

    前程盡毀。

    這個落差就像昔日的國防部長的兒子當了偏遠山區(qū)派出所戶籍科的一個臨時工一樣，從云端墜落到地下。

    陸炳把魏采薇的戶貼遞給丁汝夔，指著“司吏丁巫”的名字，“這個戶貼就出自他手?！?/br>
    時隔十年，丁汝夔第一次看到兒子的字，以前兒子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少年，會寫一筆飄逸的飛白體，如今兒子寫的端端正正、毫無個性的館閣體（也就是仿宋字）。

    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丁汝夔只看了一眼，就將戶貼還回去，“當司吏沒什么不好，掙口飯吃，能養(yǎng)家糊口就行了?！?/br>
    陸炳說道：“丁巫至今尚無婚配，何來的家？”

    昔日京城貴公子，如何看得上鄉(xiāng)野村婦？又如何忍心看著下一代也困在鐵嶺苦寒之地，世世代代，一代不如一代？

    那該多么悲哀。

    兒子選擇不婚，丁汝夔并不意外，說道：“男兒四海為家，我的家在詔獄，他的家在鐵嶺?！?/br>
    陸炳又問：“你知道魏南山嗎？”

    這個問題才是陸炳今天破天荒來詔獄死囚監(jiān)獄的真正目的。

    沒有什么事情能夠瞞得住陸炳這個情報頭子，丁汝夔坦言道：“他是我過去的家臣，擅長醫(yī)術(shù)，忠心耿耿，丁家倒了，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