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孟緘，雙手銬著，衣衫襤褸，披頭散發(fā)。

    “孟大人，陛下駕臨，還不趕緊下拜！”

    知府開勸，孟緘才抬起頭來，賀金傾猛然心驚，他從來沒見過如此狼狽的孟緘。

    孟緘從前常惹怒先帝，總受責(zé)罰，但縱然被怕打上三四十個板子，或者長跪一天，身雖憔悴，背與脖卻是直的，臉上錚錚傲氣，從不減損一分。

    總記得他在早朝上駁斥先帝的，滿廷皆跪，獨(dú)他敢站敢言，卓爾不群。

    似傲雪的寒竹，又似大浪中屹立的磐石。

    今日為何佝僂著背，縮著脖子，兩只眼睛里一點(diǎn)光也沒有。

    賀金傾惋惜道：“你怎么去做那些傻事……”

    本來還有下半句“為了一個女人”，但想想自己也沒好到哪去，遂隱去下半句。

    孟緘嘴角勾起一絲極為苦澀的笑，不住點(diǎn)頭：“臣的確極為糊涂、幼稚、可笑。”

    “說說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賀金傾道。

    發(fā)問間馮炎已經(jīng)為陛下搬來帶有軟墊的座椅，又給孟緘倒了一杯清茶。

    “多謝馮將軍?！泵暇}接茶在手，先謝馮炎。

    賀金傾回頭示意，馮炎與知府退出牢外，孟緘這才緩緩開了口：“臣不相信?！?/br>
    他不相信，一個在他身后跟屁蟲似粘了十年的女人，會變心。

    孟緘去年回錦城，想吃鱖魚只是其中一個理由，還有一個深深藏于內(nèi)心的，是他思念家鄉(xiāng)的淼娘。

    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慣了，孟緘回到錦城后并沒有立刻邀約淼娘，而是先處理其它事，甚至與兩位友人敘舊后，到了第五日，才命仆人傳話柳府，邀淼娘一道食開春首尾鱸魚。

    淼娘竟拒絕了他的邀約。

    頭回拒絕，

    以前她不管多忙，不管和誰在一起，只要聽到他的召喚，都會丟下手頭人手頭事，忙不迭奔過來。

    孟緘不信，讓仆從再去問問，她忙什么呢？

    仆從帶回一張喜帖，竟是淼娘四月二日要成親。

    正忙于準(zhǔn)備婚事。

    他要成親了？

    孟緘的心驟然跌入谷底，一股刺骨冰涼的寒氣迅速蔓延全身。

    他以為她又說什么氣話，不信，有他孟緘在，她會想嫁別人？

    置氣了從來都是淼娘先認(rèn)錯，孟緘這回也不會慣她，不再命仆人遞話，等她自己回轉(zhuǎn)過來。

    這一等又是兩日，期間孟緘約舊友一起吃鱖魚，席間心不在焉，忍不住打探了淼娘。

    竟是真的！

    她要嫁給藍(lán)家的大公子！

    半城人都知道！

    孟緘慌了，鱖魚食之無味，友人一散便奔至柳府，伸著脖子詢問淼娘：“淼淼，你是被逼的，是不是？”

    兩眼紅紅，若是有人為難她，他來做主。

    淼娘卻臉色平坦且堅(jiān)毅，不緊不慢搖頭。她告訴孟緘，自己現(xiàn)在是柳家家主，哪個敢逼她？

    她與藍(lán)家大公子，是兩情相悅。

    至此時孟緘仍覺著這不過是淼娘的小伎倆，引他吃味。很好，她的目的達(dá)到了，他會娶她。

    本來他回錦城就是打算娶她的。

    孟緘提了親，等著淼娘把藍(lán)家婚退了，結(jié)束自編自演的鬧劇。哪曉得他根本等不到這一日，鑼鼓喧天，淼娘竟真要隆重嫁到藍(lán)家去。

    成親當(dāng)日，孟緘在人群里跟著迎親隊(duì)伍走，越熱鬧他心里越落寞，見著扇后淼娘，竟是真的歡天喜地，孟緘五臟巨裂，五雷轟頂。

    他受不了的，他不能失去淼娘，竟沖出人群搶親。

    藍(lán)家公子來攔，兩廂拉扯下淼娘幫的護(hù)的，竟是藍(lán)家公子。短短只有三寸距離，孟緘卻突然覺著同她離著天涯，隔著海角。他心生嫉妒，手上用上功夫，將藍(lán)家公子狠狠一推，撞倒地上。

    賀金傾聽到此處，終于長吁一口氣，打斷孟緘：“你總是淼娘不可能這，不可能那，你們很好么？她真對你百依百順？”

    “何止百依百順——”孟緘一聲苦笑，將二人過往盡數(shù)道來?；貞洉r他才發(fā)現(xiàn)，這些當(dāng)時漫不經(jīng)心，甚至有些瞧不上的過往，有多珍惜和寶貴。

    再難復(fù)得！

    賀金傾聽完孟緘講述，回到書房，并命知府傳淼娘，私下一見。

    他很快見到了這位孟緘口中反差極大的女子，孟緘說她今年二十有四，但瞧著只十九、二十模樣，比實(shí)際年紀(jì)年輕些。個頭不高，瓜子臉，有修長的脖頸和良好的儀態(tài)，舉手投足自有獨(dú)特魅力。

    遵照賀金傾的吩咐，知府隱去了真龍身份，只說是京師來的欽差，如今孟緘知錯，藍(lán)大公子亦救了回來，不知淼娘是否愿意接受賠償，私下和解。

    賀金傾瞧著淼娘：“孟緘他可以賠償給你三百金?！?/br>
    淼娘聞言，始終肅然的臉上驟然綻放笑容，賀金傾以為她是答應(yīng)了，淼娘卻斜半個身子，歪頭對著當(dāng)今陛下：“我有家財萬貫，三百金不過是我名下產(chǎn)業(yè)一日收成。大人，草民更愿依律依刑，處置孟緘，還我與我夫君公道！”

    她拒絕私了。

    賀金傾聽到這，心底輕嘆，屏退知府。

    但這回顧忌男女私下獨(dú)處，淼娘恐有不愿，留下馮炎。三人處于室內(nèi)，賀金傾問起淼娘與孟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聽了她的過往，與孟緘所述，前半段幾乎一致，后半段卻出入極大。孟柳二人的描述仿佛成百上千碎片，細(xì)細(xì)拼湊，一段逾十五年的往事如一只摔碎的瓷瓶，逐漸復(fù)原出清晰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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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元二

    那年亦是楊柳依依。

    錦城的春天仿佛永遠(yuǎn)和煦。

    柳淼是錦城出生的, 但爹爹是南人，兩三歲尚不記事時，全家便從錦城搬走, 去了南地做倒貨生意。直到爹爹賺得缽滿, 收購了錦城半城產(chǎn)業(yè)，全家才重搬回來。

    此時柳淼已逾十四，柳老爺只她一個女兒，寵到天上去。柳淼不會做女紅, 只喜蹴鞠，最近半個月則沉溺學(xué)習(xí)，突然對六藝產(chǎn)生興趣。柳老爺不僅不反對, 還給她請先生，可一個兩個，很難滿意，遂托人安排，送柳淼進(jìn)錦城最好的學(xué)堂。

    今日柳淼與在錦城的表哥表妹一同約著踏青，出家門時竟束著男兒發(fā)式, 穿著男裝, 柳老爺瞧見不但沒有責(zé)備她, 反而贊她英氣好看。

    “我女兒紅妝武裝都最俏?！绷蠣敇泛呛侨o柳淼一錠金, 讓她在外頭別可著自己, 想吃什么想買什么盡管買, 金子不夠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