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領(lǐng)了，但老夫不會隨你去燕國。燕國為何積貧積弱，其原因想必太子丹殿下心里也有數(shù)，縱然我同意前往燕國任職，難道憑我一人之力就能改變現(xiàn)狀么？恕老夫直言，燕王喜并非明主，當(dāng)今六國君主也沒有一人能與秦王嬴政相比肩。即使老夫能如當(dāng)年的蘇秦一樣佩六國相印，再次組成合縱聯(lián)盟，也無法與現(xiàn)在的秦國抗衡。除了為這天下徒添數(shù)十年的戰(zhàn)火，又有何用？老夫是個商人，不會做無用功?！?/br>
    此次姬丹夜探呂府，是真心想救呂不韋，無論于公于私，她都不愿眼睜睜看著對方死。

    而今夜這一番談話，更讓她重新認(rèn)識了這個商賈末流出身的秦國風(fēng)云人物。

    可是呂不韋不想走，那么誰也不能強(qiáng)迫他走。

    “晚輩已知呂相心意，晚輩就此別過?！奔Уふf完，面對呂不韋深深鞠了個躬，轉(zhuǎn)身，翩然離去。

    燭火依舊像先前那樣微微晃動，呂不韋知道，姬丹已經(jīng)走了……

    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盤上，那里，還有一個殘局尚未解開。

    月上中天，夜涼如水。

    軒窗半開半合，從外透出些許月色星光。

    呂不韋仍然沒有歇息，他的手依舊執(zhí)著那枚黑子。

    確切地說，他從早晨開始便擺了這個棋局出來。

    六國的說客，包括剛剛來過的燕太子丹都不是對弈之人。

    真正的執(zhí)棋者，還沒有來。

    不過，應(yīng)該快了……

    耳畔，腳步聲越來越近。

    呂不韋慢慢飲盡杯中已然毫無味道的茶水，并未急于轉(zhuǎn)身，而是一邊欣賞著窗外的樹影月色，一邊開口：“老夫在府上等候多時，王上終于來了?！?/br>
    嬴政穿著常服，站在他背后：“仲父沒轉(zhuǎn)過身，怎知是寡人？”

    呂不韋放下茶盞，一只手仍擱在棋盤上：“老夫如今被罷免，六國那些挖墻腳的老夫都見過了，至于以前交好的秦國朝臣，他們現(xiàn)在對老夫唯恐避之不及。除了王上，還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來老夫的府上？”

    嬴政倒也爽利，直接撩袍在呂不韋對面坐下：“仲父機(jī)智過人，僅憑一片棗樹林就將寡人困于蘄年宮，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謀反的罪名撇得干干凈凈，寡人自愧不如。此番寡人能勝過仲父，實乃僥幸?！?/br>
    說著，他拿起一顆白子放在棋盤上。

    呂不韋笑了笑，也落了一顆棋子：“王上過謙了，若不是因記掛太后，王上也不至于被逼到當(dāng)時那般田地。說到底，人只會敗給自己，怎會敗給他人呢？”

    嬴政不擅于棋藝之道，尤其是這種破解殘局，他一向?qū)Υ祟^疼不已……果然，不到十手便陷入困境。

    嬴政拿著棋子心里犯難，嘴上卻說道：“仲父還是像以前那樣，字字珠璣，連下棋都能每每落子于關(guān)鍵之處?！?/br>
    講到這，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將棋子擺在了對方黑子最多的那一片：“寡人這趟前來，是想讓仲父最后一次為我解惑。”

    呂不韋不慌不忙地落子應(yīng)對：“老夫畢生所學(xué)皆已傾囊相授，實在沒什么可教的了。解惑談不上，全當(dāng)是切磋吧?！?/br>
    燭火映著嬴政的一雙鳳眸，他的眸光隨著眼前搖曳不定的昏黃微光一起忽明忽暗：“寡人聽聞當(dāng)日是仲父的幕僚李斯私自命人行火攻之計，能在仲父手下出謀劃策，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弒君，足見其才能和魄力。寡人想將來對此人委以重任，不知是否可行？”

    提及李斯，呂不韋不禁冷笑：“李斯雖師從荀子門下，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但一心爭名逐利，朝秦暮楚全無定數(shù)。本質(zhì)上與咸陽城內(nèi)的販夫走卒并無不同。如若可能，王上可以將李斯的同門師兄韓非招攬過來，此人是韓國公子，才能和人品非李斯所能比擬。老夫出使韓國時與他有過數(shù)面之緣，老夫敢斷言，此人才是助王上成就大業(yè)的最佳人選。”

    “寡人明白了……”嬴政說著，看了一眼棋盤上黑白雙方的形勢，“如今天下大勢就如同這棋局一般，雖未到收官，然大局已定。仲父認(rèn)為秦國一統(tǒng)之后，當(dāng)實行何種國策方能長治久安？”

    “輕徭薄賦，休養(yǎng)生息，廣施仁義于天下?！?/br>
    呂不韋說完，嬴政不由得怔住，半晌后才不屑地開口：“本以為仲父會有獨到的見解，不曾想仍舊是老調(diào)重彈?！?/br>
    呂不韋此時提出的國策與當(dāng)日朝堂論戰(zhàn)上所說的并無不同，嬴政一度以為對方那時所言只是為了跟自己唱反調(diào)，沒想到居然是呂不韋一直的堅持。

    “夏桀失德，商湯代之；商紂無道，周武伐之；周幽昏聵；群雄逐之……九鼎的輪替不過是民心的選擇，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莫不如是。”

    然而，他的堅持終究未曾打動過嬴政一絲一毫，年輕的君王恣意大笑道：“仲父何故出此妄語？寡人憑函關(guān)之險要，擁巴蜀之沃土，加上我大秦的百萬雄師，這天下何人能敵？！若論民心所向，仲父比寡人更得民心，怎的寡人如今成了仲父的座上賓，仲父反倒成了寡人的階下囚呢？寡人只相信一句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只要一個人足夠強(qiáng)大，天下間則無人可與之匹敵！”

    呂不韋搖搖頭，長嘆一聲：“王上此般并非自強(qiáng)，實乃自戕。”

    說完這句話，嬴政便投子認(rèn)輸：“論弈棋，寡人不是仲父的對手，這一局再進(jìn)行下去也無必要?！?/br>
    “老夫原以為要等的人來了，便能下完這盤棋?？上Я耍瑲埦秩匀皇菤埦帧眳尾豁f亦將手中黑子放入棋盒，幽幽嗟嘆道。

    嬴政默默為呂不韋斟滿一杯酒，緊接著起身推開門，在房門邊略微停下步子：“寡人畢生所學(xué)皆承自于仲父，畢生所痛亦源自于仲父，這其中的恩與怨，寡人實在無力再計較了……就讓這杯酒，了斷一切吧?！?/br>
    呂不韋端起那杯酒放到唇邊時，不由得想起了成蛟臨死前的情景。

    那個少年，據(jù)說至死都是大睜著眼睛……

    他想起對方的掙扎，對方的詛咒。

    冷冽酒液滑入喉嚨，激起一陣陣戰(zhàn)栗……

    呂不韋卻無聲地笑了，凄然又苦澀的笑。

    都是報應(yīng)??！

    第93章 血濺秦宮

    次日， 嬴政剛下朝，便有宮人匆忙來報，說是太后已經(jīng)醒了， 此刻想要見他。

    懸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下， 想到以往母后主動來看自己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既然現(xiàn)在母后急著想見自己， 應(yīng)是想念自己了吧

    于是，嬴政連朝服也不換， 高高興興地隨宮人前往德儀宮。

    一入殿門，只見趙姬一身縞素跪坐在殿內(nèi)，也不知在冰冷的地上跪了多久。

    嬴政的臉色立馬不好看了，但他多少顧忌著自己的母后仍在病中，于是對宮女侍從們厲聲斥責(zé)道：“你們是怎么服侍的！太后的病還沒痊愈， 怎能讓她穿如此單薄的衣服，還任她跪在地上？！還不快把太后扶起來！”

    話音剛落， 趙姬面無表情地開口：“不必了，是我堅持要這么做的，與旁人無關(guān)?！?/br>
    嬴政一愣，隨即揮揮手讓宮人們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