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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退之的笑容僵住了。但是錄影還在播放,容不得他思考。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來,兩秒后化作轟然大笑,Caterina在鏡頭中飛揚著黑色的長發(fā):“陸!你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天哪!我從沒見過你這樣優(yōu)雅的騎士!我要給你介紹我們的小王子!…Julian!”幾秒后顧退之聽到自己淡笑說:“真巧,我們同是華裔同胞,剛才已經提前認識過了?!?/br>他說的是陸呈。顧退之變得面無表情,可是他知道,自己那時候的心情一定是愉悅的,舒暢的,不然對于初識的人,他會有禮,卻也帶著疏離。他看不見,如果他看得見,會發(fā)現(xiàn)鏡頭里站著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他本站在鏡頭中間,卻自動退到了一旁,人們擁擠喧鬧著,角落的位置未曾掩蓋他的氣場,他穿了身低調的西裝,挽了下被剛才的狂歡拉扯凌亂的袖口,低低笑著說:“幸會?!?/br>這是陸呈。他如果見了這個人,一定會說一句,很高興見到你。人群里又熱鬧起來,他們在互相介紹,顧退之聽到了好幾個名字。他久久地回憶著,腦海中響著Caterina的歌聲,浮夸絢麗,佛羅倫薩的葡萄美酒一樣芬芳熱鬧。他置身在那場迎新會上,他的身邊還站著那些舊日同事,笑容鮮活,別來無恙。他深陷在過往當中太過出神,以至于平板已經播放到了下一條視頻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顧退之像是被按下了開關,他的笑容逐漸消失掉,嘴角沉重到麻木,在不可置信中僵坐著久久沒動。他聽到那個聲音說,我是陸呈。我是陸呈。陸呈。他慘白著臉,他非常確定,他不認識這個人。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忽略很久的事實,地球深處的基地是人類為保護森林生態(tài)而留下的最后的火種,光芒微弱,有光卻有希望。他們在地下秉燭夜行,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在銅墻鐵壁中鋪瀾出蒼茫的海岸,在明達通透的光下種出盛開的薔薇,它們羞答答地開著,經年累月四季輪回,傳遞著恒久的心意。這里是黑暗的,可是如果虛擬系統(tǒng)不關閉,藍天白云永不會煙消云散,這是另一個世界,人類族群在機械叢生的萬花筒中穿行,地面上清靜的街道化作海,可是在地下這虛擬的幻境永不會落幕。這里是巨大的鼠xue,隱秘黑暗,這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無邊黑色掩飾著巨大的秘密。沉滓碎屑化作看不見的顆粒被空氣振蕩器捕捉,在虛擬的光影中狂歡雀躍。顧退之的臉色變得發(fā)白,有聲音在他耳畔大聲鼓噪,持續(xù)不斷傳出轟鳴,有很多東西在他心中分崩離析,露出下面隱藏著的,巨大的黑洞,臨淵望下去深不見底。他顫抖著眨了下眼睛,眼睫慌亂地撲朔著,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另一個聲音微弱地告訴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那雙痙攣的手握不住平板,它嘭地滑下去,帶走他心內的清明。顧退之匆忙彎腰去撿它,腿一軟摔倒在了地上。他的手肘磕在了地上,卻感不到痛。觸手是溫軟的地毯,信楓不知什么時候在這片幽靜的角落里鋪滿了柔軟的織物,防止他受傷。不知是什么時候,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一直知道信楓的沉默寡言和體貼細心,但是現(xiàn)在他忍不住深深懷疑。他仿若活在一個溫暖安逸的夢里,這個夢太潤物無聲,溫水煮青蛙般包裹著他,他自以為克制冷靜,卻耽溺沉浸久不自知。顧退之忍不住在地毯上摩挲,他用力地捕捉著柔軟的觸感,把地毯揉出皺巴巴的一團。他一次次地確認,這是真的,這片布料是真的,盡管它是人工合成,不比絲質柔軟親人,可是它的的確確是真的??墒怯钟辛硪粋€聲音在告訴他,這是虛擬系統(tǒng)里的情景,仿真模式足以保護他,他不必深究那是否是貨真價實的紋理。他歪在地上,他不認識那個人,他確認著。他的生命里走馬觀花地路過很多人,可是沒有一個人叫陸呈。他心里有個聲音說,你不要多想,你要冷靜。可是他已經開始不可抑止地想,信楓。他想著,信楓,信楓,信楓……他處在深藍海中,海水帶著適人的溫度,他卻第一次感到冷。他想問……他打斷自己告訴自己不要想,他把所有的思緒都壓下去,不斷告訴自己,你要冷靜。顧退之在地上呆了很久,可是時間似乎又過的很快,他愣怔著回神,試圖爬起身,腿因為長時間扭曲的姿勢有些麻,他呆坐在地上等了一會兒,機械般撿起跌在地上的平板和毯子,把平板關閉,然后把毯子疊平整,放到了躺椅上。他下意識地又把平板電腦解開,憑著記憶要對著聲控系統(tǒng)下指令。他突然又緊緊閉上嘴,他確認著時間,想信楓快回來了。最后他快速地查找到黎勤作報告的視頻,把前后三個文件全部移動到一個新的文件夾中,設下了密碼。關閉屏幕的一刻,他想自己是不是該搖搖欲墜,可是人卻出離鎮(zhèn)靜。他有著一種巨大的羞恥感,卻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起。顧退之把虛擬系統(tǒng)關閉,然后跑去床上躺下,他中午沒有睡好,現(xiàn)在疲憊困頓,只想睡一覺。窗外景色化作層層疊疊的晚霞,落日燒到火紅。顧退之和一日的景致擦肩而過,沒有理睬醉人的晚風。他僵直地躺在床上,腦子里什么也沒想。等夕陽墜下去,房間里已經自動亮起了燈。照亮雪白的床鋪和深陷其中的人影。他用力爬起來,走到廚房里取出機械按時做好的晚餐,坐在餐桌前等信楓。他的生活太便捷了,可也正是因為便捷,他才沒有因失明而感到困擾。人工智能從在1956年Dartmouth學會上被命名的那一天起,走過了百載春秋。它們仿若人思維的容器,從計算機時代的人機對弈,歷經模式識別,自動工程到知識處理工程,再到70年代人工智能泛化導致的“人機戰(zhàn)役”,這些人工智慧的結晶已經潛移默化地進入到了人類的生活當中,嚴絲合縫,渾然一體。顧退之腦子里很空,他無事可做,手放在腿上,無意識地抓著褲子上的布料。顧退之又開始想信楓。他想起來信楓中午說不回來,專門打電話告訴自己,自己懶得做飯去看他。信楓總是在照顧他,縱容他,他過地心安理得,越來越驕縱。他想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他腦子里最先想的永遠是植物花草,數據資料,他和信楓說的也總是這些,他一直在喋喋不休,他好像總是在忽略信楓。他們朝夕相伴這么久,他都沒好好對他。他想起最開始那幾年,他的生活里只有信楓。信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