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開地圖導航慢慢走。原本他手腕上有個導航器，今天卻被他拆下來放到了桌子上。

顧退之走了幾步，轉(zhuǎn)彎來到走廊上，再向前幾十米就是電梯門。他把平板的導航關(guān)閉了，自己扶著墻壁，一步一步慢慢走。

他走地謹慎又緩慢，走在通向墓地的路上。

最后他站到電梯里，開口說：“地下15層?！?/br>
他這些年來第一次，拒絕了信楓，放棄了虛擬系統(tǒng)，放棄了地圖導航，放棄了所有的輔助，自己一步一步，走向要去的遠方。

他走的沉重，卻又走地從容。

地下15層是基地里的墓地。每個人都被盛在一個小盒子里，捧在手心才恍然，原來這樣輕。原來一個人的生命，是這樣輕。

顧退之打開安全門，站在門口深鞠了一躬，然后慢慢走進去。

他數(shù)著架子摸索，摸到冰冷的金屬皮。

一個個冰冷的金屬盒中，躺著群星。

蓋子上雕著植株的形狀。他們生前陪著植物生長，他們死后烙上植株的印跡。他一個盒子一個盒子摸過去。Caterina是紅薔薇，趙鶴是胡楊，Ambrose是波斯菊。

他在盒子上細細摩挲著，直到那些蓋子都變熱。

他才點開平板的光屏，開口和他們介紹：“鳥足蘭的花開了，這是第二個年頭?！?/br>
“‘白色森林計劃’沒有停滯，林區(qū)的樹木長勢都很棒?！?/br>
“我除了看不見，一切都還好?！?/br>
“又是一年，你們要多笑一笑?！?/br>
“caterina，你還是那么美，盡管你和溫柔恬靜毫不相干，可是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無意間…不，我有意點開了趙鶴的文件，小孩子很可愛，有機會我要聽他叫叔叔?！?/br>
“Ambrose留下了很多照片，可惜我現(xiàn)在看不到。”他說，“我還沒有拜訪過你的家鄉(xiāng)，我們說好要一起去的?！?/br>
他站在架子前低著頭，絮絮說著話。

“我們以前好像也談過生死的事情，可是現(xiàn)實里，你們笑笑就走了?！?/br>
“走地很突然，快到我沒看完整場落日?！?/br>
“我感覺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彼f著，然后又不說話。

空寂的屋內(nèi)浸潤著陰冷的空氣，從深遠的地下傳來潮濕瘆人的風。刮到身上附骨一般涼沁沁，讓人不寒而栗。

顧退之在墓園里坐了一天。他臨走時莊重地和朋友作別。

“我不會忘記你們的?！?/br>
“如果將來有那么一天，我們還可以聚在一起，種出一朵一朵盛開的花…”

他沒有說完，站起身以后，那雙無光的眼睛溫柔地望著他們，他們仿若在對視，凝眸間那些冰冷的盒子里開出了嬌艷的花，獨一無二。他輕輕揮手說，“再見了?！?/br>
他出了屋子，安全門自動闔上。死去的人們永遠長眠，而他還留在屋外，駐足凝望。顧退之摸著走廊返回，乘著電梯找到了實驗室的樓層。他走到實驗室后方的走廊上，卻突然停住步子，順著原路走回去，拐進了另一間實驗室里。他謹慎地關(guān)上門，摸著平板給信楓打電話，那邊很快接起來，他問信楓：“你下班了嗎？”

“還沒有。你從墓園回來了嗎？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見過他們了?！?/br>
信楓在那頭停了一秒。問他：“要我去接你嗎？我這邊工作做好了?！?/br>
顧退之站在冰冷寂靜的屋子里，聽到滴滴的儀器聲跳躍響動。他稍微站地遠一些，捂著話筒說：“不用了…讓我自己呆一會兒，回家再見吧。”

信楓在那頭說好，那我要下班了，你早一些回家。

顧退之應聲說我在路上了，然后掛了電話。

他的手心很涼，沁出了薄汗，幾乎握不住平板。

他獨自站在這間屋子里。直覺冷氣嗖嗖冒著，籠罩住他。

滴滴的機器聲依然在響，機械，規(guī)律，克制，冰冷，無情地告訴他，他在這里。

他離著信楓那么近，在觸手可達的地方，他伸出手似乎就能掀開過往塵封的一角，窺探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們在同一層樓上。

他距離實驗室那么近。

那間實驗室里盛放著天真嬌羞的鳥足蘭，長著終年帶著霧氣的熱帶雨林。

可是這間屋子，比孤寂，黑暗，冷淡的墓園，還要陰森數(shù)百倍。

*******

信楓回家后，敏感地發(fā)現(xiàn)顧退之臉色很難看。

他草草吃了幾口晚飯，然后又跑到了陽臺上。他在聽舊友唱過的歌。

一首歌循環(huán)了兩遍停住了，信楓找過去，發(fā)現(xiàn)顧退之坐到了海里。

海里有鯨群，那些巨大的生物緩慢地而靈活，成群從他身側(cè)游移而過。

顧退之靜靜坐在深海里，聽到他來了，舉起手臂抬起指著上方，帶動出一串升騰的泡沫?！斑@是‘欺騙島’的海底。最后一次活火山噴發(fā)之后，島嶼終于化成了死火山?！?/br>
“欺騙島”，聲控系統(tǒng)靈敏捕獲信息，信封看到角落里的屏幕上閃現(xiàn)出島嶼的資料。

“人們這樣命名它。名字來源于霧，時隱時現(xiàn)的島嶼常讓人迷惑，它到底在不在那里?！?/br>
“據(jù)說這里是人類第一次開發(fā)南極的地方。南極大陸，又叫第七大陸，曾經(jīng)是原岡瓦納大陸的一部分，這是世界上最后一片大陸，在被人類發(fā)現(xiàn)后，它終于有了人跡?！?/br>
“曾經(jīng)這片海面上有無數(shù)捕鯨船，人們驚訝于這里豐富的資源，他們捕捉巨大的鯨魚，甚至用聲波干擾它們，擾亂它們的洄游周期，把它們抓起來，然后殺死，成山的鯨魚尸體就這樣堆積在了岸邊?！?/br>
“鯨群有時候會集體自殺，很長時間內(nèi)人類都不知道原因，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獲得巨大的利潤?！?/br>
“1931年之前，英國人在這里煉制了360萬桶鯨油，他們在木板上記錄這個令人驕傲的數(shù)字供人瞻仰。后來煉油廠變成廢墟，欺騙島又成了旅游勝地，人們在斯塔灣的溫泉內(nèi)游泳?！鳖櫷酥畮еS刺地笑了笑，“人總是善于適應環(huán)境，并自得其樂，活得瀟灑?！?/br>
“我和他們來過這里。來過很多次。”

魚群從他頭頂游過，陽光折射進來，把他的身影照的忽明忽暗。明起明滅間，他淡淡開口，

“很多年以前，在這里，我遇到了一頭自殺的座頭鯨?！?/br>
“那次我一個人來到了這片海灣，本來我是來找火山灰里的開花植物的。”

“我聽到了巨大的叫聲，振聾發(fā)聵，我以為火山要噴發(fā)了?！?/br>
“它在我對岸的海域里，一次一次地把自己拋到岸上，然后它發(fā)出讓人驚懼的悲鳴。”

“我向著它跑過去，看到海面上到處都是垃圾。它劃開那些令它窒息的廢棄物，再一次一次順著海水撞到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