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我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長期忍受寂寞和孤獨的準備。其實在地下生活的日子是枯燥的，循規(guī)蹈矩，甚至索然無味。我們每天都在做實驗，測算大量數(shù)據(jù)，提出假設(shè)，構(gòu)建項目，為了保存一株植物沒日沒夜工作。我們不能和外界聯(lián)系，偶爾接收上面?zhèn)鱽淼闹甘?。沒有指示我們就按照自己的設(shè)想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事實上，這個基地有很多層，人們來自五湖四海，做的工作也各不相同，我們卻不能和其他項目組的人聯(lián)絡。我在的這個小組，一開始有四個人?！鳖櫷酥D了頓，“這里曾有我的導師，后來他去了地面上，我們接手了他的工作。我們生活在一起，共同克服了心理上的排異反應，這里的人擁有多重身份，我們是同事，朋友，彼此扶持陪伴，相互攙扶。這就是我們的生活?！?/br>
“后來有一天，我剛從地面上回來，我和同事，就是陸呈，那時候他剛來，我們在斯塔灣找到了一株開花植物，它以前滅絕過，現(xiàn)在卻突然復生了。我們?yōu)榱怂孛嫔吓芰撕脦滋?，回來后一頭闖進實驗室開始做實驗，不知道過了多久，警報突然拉響，實驗室的門被鎖住，然后我就喘不上氣，頭暈目眩，走廊里傳來人的驚呼，陸呈那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我朝他走了一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此后很長時間內(nèi)，我都在做夢。其實我不是很清醒，我感知不到外界，不知道時間和環(huán)境，覺得自己是不存在的，可是我還在思考，又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很多東西都是支離破碎地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后來我就不想了，覺得順其自然吧，耐心等下去總會好的，我應該還活著，活著就會知道消息，那么身邊總會有人在吧?！?/br>
“你給我刪改掉了記憶，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留下心理創(chuàng)傷，但你的數(shù)據(jù)預測應該是顯示沒有的?！?/br>
信楓點點頭，說：“一開始我無法知道你到底是否清醒，后來我監(jiān)測了你的腦部活動，刪改記憶會降低受創(chuàng)可能，卻依然是有低風險的，只是風險控制在完全可治愈范圍內(nèi)?！?/br>
“無法感知世界的時候，日子的確是很煎熬的，我刻意忽略掉那些負面情緒。手術(shù)之后，我記起來些許刪改記憶之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其實有一瞬間，我確實想到了死。”顧退之說“那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活著，感到深深的自責，為什么我活著，別人卻死了。我知道，肯定發(fā)生了什么，一定有人犧牲了，走廊里的嘶吼是真的，而那時我的同伴就站在我身旁半米的位置，我卻不知道他的情況到底怎么樣了?！?/br>
“很痛苦。動不了。也死不了?！?/br>
“會做噩夢，一個又一個，醒來又不知道到底夢到了什么，又因為眼前全是黑的，所以分不清到底醒沒醒?！?/br>
“會發(fā)現(xiàn)他們在和我說話，很真實，但我看不到他們的臉，我覺得他們就在我床邊呆著，有時候在理我，有時候又不理我?！?/br>
“很長，很長的時間里，一直都是這樣，不停地重復。不知道白天黑夜，感覺在四處流亡，艱辛勞累，活著的意義，也隨著時間被折磨沖淡了，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br>
顧退之說，“我懂很多道理的。有人說，回憶都是美好的，因為大腦會讓我們記住最令人快樂的東西。但是，其實回憶是痛苦的，快樂的回憶是泡沫，裹著虛幻的蜜糖讓人沉湎于幻境，不快樂的回憶是刀刃，劈開筋骨一樣貼在靈魂的最深處，一點一點把人的意志割碎掉。最終人要么溺死在溫柔的死寂里，要么掙扎在刺骨的絕望中?！?/br>
“這些我都知道，可我躺著的時候，依然在想，讓我死了吧。我太難過了。”

“直到有一天……我感到身邊有人。”

“我的眼皮能夠感受溫度，我感到身邊有人，心里的石頭突然就卸下去大半。”

“盡管只是有了些微的觸覺，感官卻變敏銳了。有時候你從我身邊走過去，我好像都能感覺到。哪怕空氣連一絲一毫都沒有顫動過?！鳖櫷酥鹕恚み^身體面對著信楓，伸手摸到他的臉上，他久久凝視著，專注又深情，就像他還看得見一樣。

“我想當然以為你是其他小組的人，或者是地面上派來的助手。畢竟你對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你后來開始念書?！鳖櫷酥猿暗匦πφf，“我沒有想到你念了那樣一本書…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當我聽到第一聲的時候，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怎樣的感覺，我覺得我高興瘋了，又感覺要哭了?！?/br>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之間發(fā)生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他想別人怎么看又怎樣呢，他從來不是一個盲從于他人看法的人，信楓不是人又怎樣的，信楓那么重要，自己看不見又怎樣呢，他死里逃生后所被給予的，所幸遇見的，他都可以清楚地感知到。

他想起信楓一直心心念念的玫瑰色的墳墓，深宮里的錦鯉，花架上一盆又一盆被精心照料的禮物，他想起他口中的落日星光，他念過的詩歌詞句。

信楓不會說話，不會好好說人類的話，他詞不達意，他不會表達，他們的想法有時候南轅北轍，哪怕是說著同一件事也是雞同鴨講，可是他知道，他知道信楓對他的心意。

他想，在我眼里，這就是信楓。

他想，我以笑，以淚，以全部生命，也許這就是我心之所向。

他真摯地說：“信楓，是你給了我希望。”

信楓聞言向他靠了過來，溫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撲到皮膚上，有一瞬間他們就要接吻了。然而信楓只是順勢扒下他的手抓在掌心拿捏著，繼續(xù)提醒他：“可是你忽略了一個問題，你依舊是有同類的?！毙艞髡f，“你還是可以去找他們。”

顧退之反駁他道，“你一定要這么煞風景嗎？我們的假設(shè)是，‘如果’地球上只剩下一個人”。

“Julian，這是詭辯，不要逃避這個事實，你依然有回到人群中的機會，哪怕這個機會如此渺茫?！?/br>
“可是他們已經(jīng)拋棄我了?！鳖櫷酥滩蛔≌f道。他抹了把臉，說“以前也不是沒發(fā)生過這種事，如果個體掌握的信息太多，或者個體帶來不確定因素，危險多到足夠威脅整個群體的時候，個體就會被犧牲。訓練時如果飛機失事，飛行員會放棄逃生的機會，只為飛機避開村莊。天上的飛船如果出事，地面會切斷給飛船的供給，系統(tǒng)自動推送他們遠離地球，以免為地球帶來災難。無論主動還是被動，對于個體而言，這很不公平，因為人都是自私的?！?/br>
“有一瞬間仇恨控制了我。后來我為自己開脫，我必須為自己找一個出口，這沒什么，畢竟我已經(jīng)習慣了地下的生活，在我躺著的時候，我想過種種可能，已經(jīng)做好了失去所有的準備?！?/br>
信楓一針見血戳穿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