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看上去像是重情重義的人么？”

白曇也跟著笑了，一雙鳳眼又冷又魅：“狼心狗肺，蛇蝎心腸。”

雖是罵人，也像自嘲。

姬毒面無愧色，拜倒在地，雙手作揖：“那便是了，屬下自有屬下所求。”

“你這人倒實誠。不似某些虛情假意，說對本座忠心耿耿的，都是放屁。”白曇一聲冷笑，在石欄上坐下，“說吧，你所求為何？”

姬毒不慌不忙，從衣兜里拿出一件物什。

白曇一看之下，就猛然一驚，一股復(fù)雜難言的滋味涌上心頭。

竟是一把鉞刀，鉞身通體似為白骨所制，柄頭雕有一顆鷹嘴人面的頭顱，頂生牛角，口含龍頭，眼睛處鑲嵌了一對藍(lán)寶石。刀身形狀宛若如一只展翅欲飛的金翅鳥，刃緣刻著一排細(xì)小梵文，金光閃閃。

白曇看了一眼腰間的弒月鉤，這一鉤一鉞，便是一對。

他認(rèn)得這東西，并且還與這東西有不解之緣。

這鉞刀便是與那藏寶圖上的神殿門前的毗濕奴之妻吉祥天女神像手中所持的法器，不僅與毗濕奴所持鉤刀是一對，亦是開啟神殿的門閂之一，當(dāng)年雪崩時，與其余兩樣法器一道，被一位僥幸逃出的工匠帶了出去。

不料，這消息為一伙山匪知曉，工匠被逼畫下藏寶圖后，便被殺死，一鉞一鉤也被奪走，鉤刀落入當(dāng)年浮屠教一位長老手里，鉞刀卻在爭奪中不知下落。后來，藏寶圖被西夜王——他的父王所得，他父王又將藏寶圖轉(zhuǎn)交給國師巫閻浮，命其尋找圖中神殿。巫閻浮奉命追查，發(fā)現(xiàn)鉞刀被藏在西疆邪派月隱宮宮主手里，且被命名為“破日”。

他父王一定不知道，他的兒子被他的好國師收作徒弟后，被如何對待——

為奪得破日，巫閻浮竟將他扮作艷姬，送去給月隱宮宮主賀他的五十大壽。于是乎，他學(xué)了好幾年的媚術(shù)，終于派上了用場。

憶起當(dāng)年往事，只覺不堪回首。

他近乎赤身的在祭壇上跳著舞著，投進(jìn)那不男不女的妖人懷里，差點(diǎn)被當(dāng)眾侮辱，用嘴叼著一朵花，將花粉吹進(jìn)對方耳眼里。

害怕得流著淚，倉惶得發(fā)著抖。

甫一回頭，那人只遠(yuǎn)遠(yuǎn)望著，漫不經(jīng)心的搖著手里羽扇，噙著一抹笑，優(yōu)雅慵懶地坐在那里，與旁人談笑風(fēng)生，仿佛他只是一出戲。

待到月隱閣主毒發(fā)，他被眾人擒住，巫閻浮也未看他一眼。

便從那日起，他就明白，他于他，不過是個連人都不如的孌偶而已。

被扔在暗無天日的水牢里，穿了琵琶骨，百般折磨。眼睛也哭盲了，嗓子也被毒啞了，還心心念念的想著，師尊不會就這樣丟下他，師尊還會來救他。他盼啊，盼啊，在地牢里用泥土日日的捏一尊泥人，寄希望于這小小的巫術(shù)，渴望巫閻浮能聽見他絕望的呼喊。

可等了很久很久，巫閻浮也沒來，卻是月隱宮里的一名殺手憐憫他，那人為了他叛了月隱宮，護(hù)他逃出生天，自己卻命喪在巫閻浮之手。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日。

在他昏迷前，巫閻浮從那人失去溫度的臂彎里，將他抱起時說的話。

“曇兒，你怎么能不聽為師的話，隨便跟著別人走呢？”

語氣那般溫柔，卻殘忍到了極致，冷血到了極致。

誰人的命于他眼中，皆是螻蟻，不值一提。

可那個別人，卻是這十年來，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他卻連那人的樣子也沒機(jī)會看見。

叫他如何不恨？

……

“教主？”姬毒見他心神不寧，輕聲喚道。

白曇如夢初醒，撫了一把額角，竟已滿是汗液。

他垂著眼睫，瞳仁幽暗，翻轉(zhuǎn)鉞柄仔細(xì)端詳。

月光之下，鉞身上雕刻的血色梵文若隱若現(xiàn)，隨著他的手腕聚散變幻，所過之處留下一道漆黑暗影，仿佛能將虛空切開，煞氣霸道，是一柄舉世罕見的神兵利器，確能與弒月鉤相配。

有趣，巫閻浮求而不得的東西，竟真一件一件全落在他手里。

白曇輕撫鉞身，蹙起眉毛：“這鉞刀，老魔頭當(dāng)年費(fèi)了好大功夫，也沒奪到手，如何竟會落在你手上？你把它獻(xiàn)給我，又是何意？”

姬毒微微一笑：“實不相瞞，屬下別的本事沒有，卻極擅偷竊。前些時，教主想必也聽說了月隱宮內(nèi)亂的事，屬下便趁機(jī)來了一招偷天換日。至于為何獻(xiàn)給教主，教主不也心知肚明么？“白曇惡聲惡氣：“本座最討厭跟別人打啞謎。”

姬毒道：“自是為了那藏寶圖?！?/br>
白曇把鉞刀藏進(jìn)袖口，負(fù)手而立：“藏寶圖被本座燒了，你不知道？”

言下之意，你死心吧，當(dāng)然，東西到了我手里，我也不會還給你。

姬毒盯著他，只覺得白曇抓著鉞刀，滿臉戒備的神態(tài)像極了一只貪心的貓，得了好處不肯收斂爪子，誰湊上來都要撓上一爪，偏又生著一身誘人蹂躪的漂亮皮毛，讓人竟忍不住想抓在懷里，狠狠揉捏。

這便是師尊鎖著他的原因么？

“屬下曾聽聞，教主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想必，教主自有解決之法?！?/br>
白曇心里一咯噔。

他從哪聽說的？他這本事連巫閻浮也不知，姬毒是聽了夢話不成？

“幾年前，屬下曾去過一次藏經(jīng)閣，偶然撞見教主也在那兒。屬下好奇，等教主走了之后，便去查看，卻發(fā)現(xiàn)所有經(jīng)筒都原封不動。后來又有一次，屬下在蛇房后的一座山上，看見教主在練六欲天招法里的三梵破，那三勢包羅萬象，極其復(fù)雜，教主卻記得一勢不差?！?/br>
“夠了?！碧峒吧叻?，白曇便覺羞恥難當(dāng)，竟還有一人旁觀了他忍辱偷生的過往？不禁有點(diǎn)惱羞成怒，暗生殺意，“你這是在威脅本座？”

“屬下不敢?！奔Ф井吂М吘?，“屬下所求，不過是與教主同行的機(jī)會，神殿內(nèi)寶物雖不計其數(shù)，屬下身患頑疾，只圖神殿內(nèi)一杯乳海泉水。再者，教主眼下的處境，實為十面埋伏，屬下愿做教主的盾。”

白曇沉默不語。

姬毒這人，實在精明，他拿捏不準(zhǔn)他。既然敢如此坦然相告，必是有備而來，留了后手，如此時將他殺了滅口，恐怕不妥，一旦自己記得藏寶圖的秘密泄露出去，就會變成眾矢之的。且這人若真能做他的鷹爪與耳目，確是如虎添翼，利益維系的關(guān)系，比所謂忠心更可信。

姬毒也識相，沒有再進(jìn)一步，拜了一拜：“教主，時候不早了，姬毒尚有要事在身，如有需要，教主派鷹使傳信便是，姬毒有求必應(yīng)?！?/br>
白曇松了口氣，揮了揮衣袖，容他去了。

待人縱馬遠(yuǎn)去，他才將“破日”從袖里拿出，隨手揮舞了幾下，感覺稍稍稱手了些，便足尖點(diǎn)地，輕盈躍起，一招飛天反彈琵琶式，曼妙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