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逐塵沒有說話，沉默須臾，又重新問了一遍之前的問題，“父親想知道，二十五年前，您說過的話，如今還算數(shù)嗎？”

美人如畫，眉目間慢慢渲染開一分苦澀，如此的絕代佳人，哪怕只是微一蹙眉，又有誰能夠?qū)λ蚕滦哪c？

“我反悔了。”

葉逐塵聽著，神色沒有一點(diǎn)變化。

“告訴你父親，我這輩子，就這樣吧。”洛夫人臉色蒼白，淡淡地說，“讀了二十年，我早已沒了當(dāng)年你祖母給的那份野心?！?/br>
她給兒子取名逐塵，意為追逐俗塵的無邊權(quán)利與無上地位。在孩子七歲那年，便把家族的使命盡數(shù)交予，只想自顧自遺世獨(dú)立，在世外桃源里兀自做一朵空谷幽蘭，不沾染一點(diǎn)凡間塵埃。

她最高貴，于是她也最自私。

“你祖母天縱奇才，一生困居謫谷，卻偏偏要算計天下，殫精竭慮，不到三十，便撒手人寰……我，不想做她那樣的人?！?/br>
于是她把自己的兒子變成了那樣一個人。

洛夫人眼中一點(diǎn)淚光，輕聲抬眸問：“逐塵，你恨我嗎？”

葉逐塵自始至終，只是靜靜看著，沒有驚訝，也沒有怔愣，聞言淡淡一笑，說得稀松平常：“怎么會？”然而笑意終究未到眼底，如畫般的眉目間顯出了一份冷色，“您是我的母親，我答應(yīng)過你，就絕不會讓你失望?！?/br>
洛夫人的呼吸微微一滯，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七歲的葉逐塵，跪在木屋前的樣子。那年整個落軸山冰封千里，他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兩個時辰，直到昏迷，被救醒后繼續(xù)跪，只求這個狠心的母親不要拋棄他。

她說的是什么？不是拋棄，只是讓塵兒去承擔(dān)自己的責(zé)任。

七歲的小孩相信了，他當(dāng)年承諾的，就是有朝一日為母親奪回祖上失去的江山。

洛夫人心里不好受。

果然，緊接著，就聽見葉逐塵道：“母親大可放心，孩兒說過的話，不會有反悔的一天?！?/br>
※

翌日。

絕峰，謫谷人稱無名峰，高逾萬丈，最近五十年來，已經(jīng)沒人再登上去過。謫谷百余年前還有人習(xí)武，然而男多女少，武力衰微，現(xiàn)在谷中大部分人，都只會一點(diǎn)粗淺功夫，僅在山中采藥時用以自保。

因此周楚澤治病的差事，無疑還需葉逐塵親力親為。他是謫谷三百年來的武學(xué)第一人，不過少小離家，沒事也不會往無名峰跑，谷中長者絮絮叨叨地講路線，洛夫人和彩云則為兩人準(zhǔn)備干糧和一些雜碎物品，包括求救用的煙火，方便他們上路。

時值盛夏，山中清涼，雪水融化，泉水迸濺。

葉逐塵一開始是背著周楚澤走，后來山勢險峻，腳下滑膩，也就不管周楚澤愿不愿意，打橫將人抱起，身法一展，足尖在山石起起落落，偶爾找到了道就走兩步，竟是連氣都沒喘幾下，用了一個多時辰，干干脆脆就上了山。

夏季草木茂盛，然而登得越高，植被便越是稀疏。等到真的登頂了無名峰，只見腳下厚厚一層冰霜，還有白色的新雪，周楚澤披上了大氅都凍得哆嗦，難以抵擋入骨的寒意。

“好冷?！比~逐塵穿得沒有周楚澤厚，在這種情況下，雖有內(nèi)功護(hù)體，也是不好受，他沒給人反對的機(jī)會，自顧自攬著周楚澤，笑道：“難受嗎？要不要干脆現(xiàn)在吃藥？”藥指的自然是假死藥。

洞xue還沒有找到，周楚澤搖了搖頭。

冰天雪地，又是另外一個世界，兩人隨便走了走，葉逐塵就已經(jīng)嘀咕了好幾種東西：“雪蓮，嘖嘖，開得夠好的……冰蟾，長得真丑……還有云緞蛇嘛……難怪不急啊……”

在洞中躺下，進(jìn)入停滯之境，服用假死藥，再輔以各種靈藥，重塑體魄。洛夫人口中的靈藥，有不少正是就地取材，如今看到無名峰上好東西這么多，葉逐塵也算是放心了下來。

兩人轉(zhuǎn)了一刻鐘，果不其然找到了一處洞xue，從外面看像一座高高隆起的小山坡。

葉逐塵攬緊了周楚澤，取出火石子點(diǎn)了火把，先行半步，看似隨意，其實(shí)將人牢牢放在自己的保護(hù)范圍之內(nèi)。周楚澤不動聲色地看著，忽然覺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這個人，又是何必？

石洞對于人來說是一處棲息之所，對于動物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葉逐塵火把往石壁上一照，猛不然就見一只蜥蜴瞪著奇異的眼，悄無聲息地嚇人一跳。

石洞不寬闊，走了莫約二十步，便已過了一半，黑暗中忽地閃出了熒熒的綠光。

葉逐塵和周楚澤都不由愣了，緊接著，就聽見葉逐塵道：“你先退?！敝艹蓻]有反應(yīng)，只看見那兩點(diǎn)綠色熒光緩緩移動，終于出現(xiàn)在了火把的照出的微光中。

是一只擁有淡色皮毛的雪豹。

在謫谷先祖的探索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石洞里出現(xiàn)了豹子這樣的生物。然而畢竟一百年多過去了，山上難道就不會出現(xiàn)一些新變化？

火把在這種情況下，燃燒不了太久，葉逐塵心里很清楚的盤算著，他必須在火把滅掉之前，先解決眼前這個麻煩。

這個時候，他感覺到身邊的周楚澤拉了拉他的衣袖。

不好的預(yù)感涌了上來，葉逐塵略一回頭，心猛地沉下去，動物的靈敏非人可比，身上又沒有內(nèi)息可以探尋，竟然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洞口不知何時，已經(jīng)又多了兩只雪豹。

它們平靜地像三個殺手，只待著火光滅去，撲向這兩個不速之客的鮮活血rou。

第39章踏波行（五）

火光漸弱。

若放在平時，葉逐塵要擺脫幾只雪豹不算難事，只是現(xiàn)在身處洞xue之中，輕功無處施展，身邊的周楚澤重傷未愈，如今更是手無縛雞之力。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面臨三只眾獸之王，縱是葉逐塵，也感到了幾分久違的壓力。

留給兩人思考的時間不多，葉逐塵帶著周楚澤退后兩步，堪堪靠著巖壁，將手中的火把交到周楚澤手里。

“撲上來，用火把擋?！?/br>
人在退的時候，想要狩獵他們的豹豈有不進(jìn)之理？幾個字的功夫，三只雪豹已經(jīng)默契地靠近了兩人，不過十幾丈之遙，堪堪圍成一個圈。

這時，一陣風(fēng)拂進(jìn)洞xue，生死關(guān)頭，周楚澤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冷風(fēng)吹過肌膚的感覺，冰涼徹骨，每一個毛孔都忍不住戰(zhàn)栗。

身前的火焰像是被人攔腰截去了一截，過了一會兒，又顫顫巍巍地重新豎起。

說時遲那時快，葉逐塵已經(jīng)出手，他用的竟是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