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家的手藝教給阿無……

如是想著，阿梧不禁輕笑了兩聲，原來他也曾擁有過那么純粹的情感，眼前的陵曄國主于阿梧而言或許真的算不得什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彼麄冎g不過僅此而已，他們的過去與未來也不過僅此而已。

“你在笑什么？！”陵曄國主有些錯愕地?fù)纹鹕韥恚⑽嗟姆磻?yīng)實在太過詭異，他甚至察覺出了一絲隱隱的死氣？

阿梧輕笑一聲，掙扎著起身披上了那件早已碎成了布條的夜行衣，這個地方他不會再來，有些人此生他也不愿再見，他真的已經(jīng)徹底死心了，也因此想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梧？留步！”陵曄國主微微地皺了皺眉，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可是那又怎么不可能呢……

陵曄國主拉住了隱隱打顫的屠梧，他有些驚恐地拉開了那根一直系在腦后的絲帶，沒有任何阻力，沒有任何插曲，真相就這么可笑地擺在了他的面前，“怎么不可能呢？怎么不可能？噗！”

陵曄國主終歸是氣極攻心，一口壓抑了多年的老血猛地噴了出來，花白的眼前也終究浮現(xiàn)起了久違的畫面——“這是一個禮崩樂壞、群雄逐鹿的時代，面臨亡國之禍的陵曄如何于列強環(huán)伺之下崛起？又如何于鐵血競爭的群雄列強之林傲視四海？”記憶深處某個驕傲張揚的少女正立在眾位皇子之中，原來那樣一見誤終生的場景只是不曾想起，卻從未忘記。

“湘君可還記得當(dāng)日對孤王許下的‘士為知己’的承諾？如今湘君可愿為大義酬恩？暗羽之主，國之干城！”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場景歷歷在目，彼時接下雪翎蠱的她又可曾有過猶豫？

“史筆如刀，孤王所做的一切自當(dāng)留與后世品評，可你不過是我陵曄的一把刀！湘夫人，莫要越矩了！”記憶長河之中也曾有過那樣令人心碎的瞬間，若是可以預(yù)見未來，他們又怎么可能走到如今的這一步？

“阿梧，你就是一個笑話！”究竟是暗藏了多少的恨意才能說出如此誅心之言？可真正淪為笑話的人卻原來自始至終不過一人……

又一口壓抑了太久的老血猛烈地噴濺而出，半世風(fēng)云的陵曄國主不禁暗自輕嘲：若是早一點揭開這張假面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若是他早些聽出阿梧一聲又一聲乞求之中的深意，那么他還會不會如此作孽？若是他當(dāng)初信了湘君，沒設(shè)局將她逼入絕境，沒有給她種下雪翎蠱，那么他如今擁有的又會不會不是這樣的殘局？

看著阿梧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陵曄國主知道一場比此刻更加觸目驚心的風(fēng)暴即將到來，可最終的苦果終究只能由他自己吞下！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89章歲月無痕

烏云遮月，秋風(fēng)蕭瑟。陵曄宮城中有關(guān)屠梧的消息從那一夜起再未間斷過，“子時三刻，梧不幸被暗羽所捉?！?/br>
太陽初升，秋霜晶瑩。陵曄國主的案頭漸漸多了更加令他心驚的消息，“梧被壓回攬月閣，湘夫人親手烙下暗羽影衛(wèi)之印，太子親許‘三日之約’?！?/br>
夕陽西下，秋水一色。陵曄暗潮涌動的江湖也終究起了不小的浪花，“武林盟主陸萬安疑似暴斃于攬月閣，蒼月少主不知所蹤?！?/br>
……

摘下魅影面具，褪下紫衣錦袍，阿梧再次換上了那身夜行衣，披上淡紅色的輕紗，戴上墨色的斗篷，此刻的心境亂得不再像那個百鬼繞行的暗羽首席殺手。

“本尊想一個人靜靜?！卑⑽嘀ч_了所有人，獨自來到了那個記憶深處的地方——在這里，他只是阿無，那個集市上賣豬rou的屠大的小崽子阿無，他有一個為他哭瞎了眼最后憂郁過度的親娘，娘親雖然不在了，可爹爹很疼他，他記得當(dāng)時家里明明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可爹爹卻依然會為他買粗糧饃饃，一塞就是一整個，其實那個饃饃真的不好吃，爹爹也真的不會照顧人。

阿梧就這么靜靜地立在墳前，看著矮矮的墳頭，秋草真的有些長了，他蹲下身來拔了幾根，拔著拔著不禁苦笑了兩聲，“我到底是誰呢？”

不經(jīng)意瞥見的湘妃竹已經(jīng)栽了有些年頭，那個本該哭瞎了眼的娘親怎么會變成了后來的湘夫人？阿無看著風(fēng)中搖曳的湘妃竹，不覺竟是又有些失神了：記憶中的爹爹在府衙里當(dāng)上了仵作，內(nèi)力盡失、修為盡毀的阿無雖然命不久矣，可他每一天都不用活得那么小心翼翼，爹爹開心了會逗阿無，動怒了也會毫不留情地讓阿無疼得死去活來，雖然爹爹動怒的時候比較多，可阿無一直都相信爹爹只是太在意罷了，身上雖然總是帶著不輕不重的傷，可阿無依然很開心。

“你是阿無?！贝丝痰陌⑽喽嗝聪Ｍ幸粋€聲音可以如是回答他，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錯呢？記憶中的爹爹為什么會變成陵曄國主？那個一心想要逼死他的湘夫人又怎么會變成他的親娘？！

“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么？”阿梧怔怔地看著山下的某個方向，看著看著竟是苦苦地笑了，知道了身世的他無法去恨陵曄國主，更加無法去怨湘夫人，可是他們怎么會是他的生身父母呢？

“可憐的孩子，這不是你的錯?！蹦车朗煜さ穆曇艉鋈豁懫穑⑽嘤行┳猿暗匦α诵?，道：“那又是誰的錯呢？阿無曾經(jīng)天真地以為爹爹只是看不來江湖紛爭，他只是不喜歡那樣的阿無……我曾經(jīng)多么希望我只是認(rèn)錯了人，可事到如今我又多么希望他就是我爹，如今的我卻是再也沒了見他的勇氣，阿梧真的累了?！?/br>
“那你的心意可是變了？”某道聲音依舊不疾不緩地在阿梧的耳邊響起，一雙溫暖的手慢慢地?fù)嵯蛄怂募珙^，掌心的溫度一點一點消融著那方灼烈的傷痛。

“不曾變過。”阿梧的眸子忽然劃過了一絲閃亮，然后他勾了勾嘴角，歡喜地睜開了眼，小跑了兩步，忽又想起了什么，回首一粲，“阿梧的心意同樣不會改變！”

某個聲音低低地應(yīng)了句什么，奈何風(fēng)起，吹散了這絲淺淺的溫柔，歲月過處，依舊無痕。

……

“阿無的心意是什么，阿梧的心意又是什么？可到頭來你們又何曾分得開？”低眉淺笑間打開心結(jié)的除卻那個用生命在奔跑的少年，還有一個久違的故人。

看著久別過后的墳冢，湘君終究是緩緩地從另一頭邁了出來，“我的孩子，這一次娘親不會再放開你的手！屠家阿嫂，你沒來得及達成的心愿湘君也會替你完成?！?/br>
第90章主上

猶豫良久，阿梧終究還是親自來了地牢。

遠(yuǎn)遠(yuǎn)看著安然打鼾的屠大，阿梧揪了許久的心也終于放下了那么一點點——看來陸萬安派下的殺手并未驚動到這里，爹爹還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