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大世界的交通一直是一項(xiàng)難題，遠(yuǎn)遠(yuǎn)看去一片射燈，照的人們呵出的熱氣，像鬼域。燈光絲毫沒有給人溫暖感，出園區(qū)那一刻，所以人都巴不得解脫，早就凍透了。

    可惜基本上都是私家車。

    這里人人都開不了機(jī)叫不來網(wǎng)約車，好不容易有個(gè)出租車，都被搶完了。

    倪芝走到前面挨個(gè)問。

    “我對象摔了一跤，能不能先讓我們上車？”

    沒人愿意。

    實(shí)在是冷，“姑娘，大家都冷，我這孩子我還怕他感冒了?！?/br>
    “對不起，我們回宿舍來不及了。”

    沿路邊問，走出去一條街。

    看到公交站牌。

    “只到友誼路，上不上？”

    “嗯，還有多久發(fā)車？”

    “人滿發(fā)車，十分鐘內(nèi)吧。”

    “我接個(gè)朋友?！?/br>
    冰雪大世界的短線，友誼路，就是中央大街接江邊的地方，也就是從江北過個(gè)公路大橋回江南而已。

    陳煙橋的腿，是沒法走遠(yuǎn)些了。

    兩人上車，有人給他讓了位子。

    陳煙橋瞥了眼，“不用，謝謝?！?/br>
    倪芝：“……”

    她扯他一把，直接按座位上。

    車廂里溫暖如春，玻璃上淌著水滴。

    一路過公路大橋，只能看見燈影，被水滴和霧氣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下了車，所有人都莫名打了寒顫。

    還有人不愿意下來的，貪戀車廂內(nèi)的溫暖。

    售票員在往外趕人，“下車了下車了，別磨嘰啊?！?/br>
    幾個(gè)姑娘哆哆嗦嗦地去找方燕烤豬蹄。

    倪芝扶著陳煙橋最后下來。

    站牌旁邊已經(jīng)沒人停留了。

    旁邊不遠(yuǎn)處，有家暖黃色的快捷酒店，閃著曖昧的燈光。

    兩人對視一眼。

    進(jìn)了房間，陳煙橋第一件事是摸出煙叼起來。

    倪芝伸手，從他嘴里拿下來。

    陳煙橋瞟她一眼。

    兩人眼神對峙片刻，倪芝挑了眉，給他重重地把煙懟回嘴里，沒想到被含住的是她手指。

    煙骨碌碌滾床單上，黃色的濾嘴在白色床單上格外顯眼，因?yàn)檩p飄和床單皺褶，沒滾兩下不動了。

    倪芝的指尖和指腹是兩個(gè)極端。

    陳煙橋的唇是冰涼的，還有胡茬刮人，恨不得打個(gè)激靈，可他唇腔內(nèi)又是guntang的。

    但他眼眸里同樣是毫無波瀾的。

    讓人有一絲錯(cuò)覺，好似真是倪芝自己冒失，跌了香煙還送了手指。

    倪芝冷笑，“對不住?！?/br>
    她手指被牙尖輕輕磨了磨，這種冷暖交錯(cuò)和被撕咬感，倪芝從指尖麻到脊椎。尤其是看他端得是無波無瀾，唇舌靈活誠實(shí)。

    倪芝一副忘記了上次親熱被撅的模樣，順?biāo)剖郑凰粗C跨坐在床上，虛靠在他腿上。

    “松開?！?/br>
    陳煙橋斜睨她，端坐地老神在在，吮吻她指尖卻不停。

    倪芝吐氣如蘭，翹起身子，把唇湊到他唇邊，“換一換?！?/br>
    她閉著眼，憑視網(wǎng)膜上殘留的記憶，去摸索他大腿旁邊的煙。

    兩人唇瓣松開，她就往他嘴里塞。

    “還你?！?/br>
    煙又一次滾落床上。

    “本來就不想抽，”陳煙橋的手是凍慘了，現(xiàn)在還是像冰塊，捏在她手腕上，還比往日粗糙，似乎皮膚有皴裂的細(xì)口。

    他解釋，“取暖。”

    陳煙橋把倪芝按懷里，貼著她比他溫暖許多的肌膚，語氣里就帶有欲色了。

    “你給我暖暖？”

    倪芝還是忍不住嗆他，“上次不想，這回就想了？”

    陳煙橋雖然腿又僵又麻，手是好端端的，把她反推過去。

    “我這不是后悔了嗎？”

    那支煙終于滾落地上了。

    無聲無息。

    像舞臺上的帷幕，順著光滑的地面滾到柜子底下，沾了無數(shù)的塵埃。

    哪止他一個(gè)人冷，冰雪大世界里的溫度，把兩個(gè)人都凍透了。雪地里互相取暖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對方越冷越想靠近，因?yàn)榧∧w下的血液是guntang的，越擁抱越溫暖。

    陳煙橋的腿還是沒緩過來，膝蓋上淤青了一片，微微在抖。

    他腿型飽滿有力，就像倪芝之前好奇的那樣，看不出來他受傷的后遺癥這般重，受了寒冷刺骨地疼。

    倪芝伸手捂在他膝蓋上。

    她手心也冷，沒比他溫暖許多。

    陳煙橋讓她站起來。

    頭一次這么近距離打量她的紋身。

    他親手畫的紋身樣式。

    一邊兒的花瓣盛開似邀請，一邊兒的花瓣凋零枯萎。

    還有細(xì)小的尖刺，細(xì)看原來是她起的雞皮疙瘩。

    陳煙橋用胡茬刮了刮她紋身。

    倪芝忍不住顫栗，聽見陳煙橋低低地笑她。她伸手撥弄他摻白的發(fā)頂，他頭發(fā)蓬松卻不算柔軟，在手里發(fā)澀，他的偏分被她反撥到另一邊，露出平常不常見的另一邊發(fā)際線。

    她說，“煙叔，我也冷。”

    “嗯。”

    陳煙橋終于不再用胡茬刮蹭她，吻上去。

    一邊含糊不清地給她個(gè)解釋。

    “這是月季?！?/br>
    他沒忘記還欠她一個(gè)解釋，為什么和哀悼余婉湄的畫如出一轍。

    小城市出身的父母，又是做生意的，難免迷信。

    從給他取名靠抓鬮抓到畫筆就知道，他長大后也延續(xù)了這一點(diǎn)，雖然接受了西方美術(shù)的教育，看著放蕩不羈，實(shí)際上骨子里是傳統(tǒng)的。

    他怕水火不容，就叫因橋。

    月季是請人算過的，他的幸運(yùn)花。

    所以爺爺老家的陽臺上，種了許多月季。

    和余婉湄相關(guān)的記憶，倒真有，他給余婉湄一盆兒，讓她家里沒人時(shí)候，就放到窗臺上，有人就拿下去。

    他第一次畫成這個(gè)樣式，確實(shí)是為余宛湄。那時(shí)候，他的手已經(jīng)勉強(qiáng)能忍著疼痛畫些東西，刻刀卻是沒法碰了。情人節(jié)那天，他剛給余婉湄立了衣冠冢，山下是人間愛河，山上是呼嘯而過寂寥的風(fēng)，他想坐在她碑前，想畫些什么哀悼她。

    余婉湄的遺體，都不是他去領(lǐng)的，是她父母和余婉央去的。陳煙橋沒看見過，私心希望她走得美些，如倒塌的神廟前睡著的仙女，便勾勒出來。

    本來想在碑前燒了，后來想想，帶下山寄回去。

    下山時(shí)候，右腿格外吃痛，被山風(fēng)一刮透骨地刺痛，好似軀殼也是空蕩蕩那般，半人半鬼，行尸走rou。

    他忍不住劇痛，原地坐在臺階上休息。

    余婉湄走了，他留了一身傷痛，半身凋零。

    這人間還有什么幸與不幸，皆是苦難。

    最后在她手心添了朵的月季，那是他自己。當(dāng)時(shí)種種，如果可以，他愿意死在余婉湄手心，陪她一起去了。

    沒想到意外地平衡。

    繪畫中講究平衡，安靜沉睡的仙女，環(huán)繞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