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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初雪有種難得的寧靜安詳。 只是她的寧靜也沒有持續(xù)到晚上。 下午的時候,就有人來叩知心院的門:“原是外頭的人,來給小姐磕個頭,請個安?!?/br> 管事引著人進(jìn)了堂屋,只有一名中年婦人,穿著靛藍(lán)的粗布衣裳,頭上挽了個圓髻,插了兩支銀釵子,手上戒指也是銀的,倒是掛了對赤金絞絲的蟲草鐲,做工十分的精細(xì),看上去不像是婦人自己的。 那婦人進(jìn)了屋,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道:“民婦束王氏,給小姐請安了?!?/br> 江楚煙坐在主位的椅子里,原本覺得她有些眼熟,聽她自報家門,倒是揭起一段久遠(yuǎn)的模糊記憶。 她看著那婦人,笑了笑,問道:“你夫家姓束?” 那婦人恭聲應(yīng)“是”。 江楚煙就道:“你抬起頭來我看看?!?/br> 那婦人依言仰起頭來,姿態(tài)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眼睛并不敢往上看,唯恐唐突了貴人,就低低垂著。一張有些憔悴的微黃臉龐露在江楚煙的面前。 看得出她原本該是個富態(tài)白胖的婦人,或許是短時間內(nèi)經(jīng)歷了許多風(fēng)霜,神色有些rou/眼可見的疲憊,面龐也是急速瘦下來而顯出的贅色。 也確實有幾分眼熟。 ——倘若不是忽然到眼前來,江楚煙也已經(jīng)忘記了,當(dāng)年荷葉鎮(zhèn)上,那個站在束氏身邊,盈盈堆著笑,握著她的手,說“我和你阿娘都是一片好心”,一心一意地開導(dǎo)她、勸告她,要她為了那個家、為了束氏和楚爍,去李家做李太太的“干女兒”的婦人了。 漫漶破碎的記憶又呼嘯著到眼前來。 江楚煙恍惚間記起她握在她手腕上那只冰冷微濕的手。 像是毒蛇吐著信子,宛轉(zhuǎn)要將她拉進(jìn)泥沼里。 然后…… 有個少年忽然闖進(jìn)她的世界里。 那些原本不能掙脫的過往都寸寸冰消,他像冬日里一場呼嘯天地的大雪,將她生命里一切黑暗都覆蓋、照亮了。 江楚煙徐徐地吁了一口氣。 她輕聲道:“束太太上京來,所為何事?” 她聲音輕柔,像窗下的一捧雪粒,靜靜地流過鏤花的窗格。 束太太本能地打了個顫。 她低聲道:“回小姐的話,民婦得了府上的召喚,上京來替民婦的小姑收拾身后事?!?/br> 江楚煙神色微微空茫了一瞬。 束太太和長公主府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也不過是在束氏身上了吧。 如此說來,束氏果然是死了。 ——或者說,死去的那個、在京兆府前說了許多話的,果然是束氏了。 無論是誰指使束氏說了那些話、揭破那些事,但束氏自己,一定是抱著對江泌的一片愛護(hù)之心而去做的。 她在某個瞬間,忽然覺得自己其實還是想要問一句:當(dāng)年把她和江泌交換過來,帶著她離開了她的父母和家庭,漠視她、支配她,從始至終,可曾有過一點負(fù)疚之心么? 但人死就如燈滅,似乎這些問題,也再沒有問的必要,也不會再有答案了。 她倦倦地垂著眼,半晌都沒有說話。 束太太沒有她的吩咐,只能這樣抬著頭,忽然鼓足了勇氣,抬眼偷偷地向上瞄了一眼。 十五、六歲的少女,靜靜地坐在四出頭的方椅里,穿著舊白的衣裳,肌膚的顏色卻比衣裳還要潔白,微微地低著頭,露出光潔的額,姿儀就像是春日里一株落了花的樹。 束太太心里生出莫名的情緒來。 即使是后來又被人提起,她也幾乎忘記了幾年前那個被她小姑買賣不成,跟著一個聽說是混江湖的小哥離開的小丫頭。 只是記得那個時候,覺得那“小外甥閨女”身上有幾分超人之處。 聽說她是長公主親生的女兒,還有些驚異。 她來知心院之前,已經(jīng)在上房里見過了陪在長公主身邊的妙真郡主江泌——人人都說,那才是她小姑肚子里爬出來的女兒。 那個遍體綾羅的郡主,她初見的時候已驚為天人,甚至有那么一瞬,大逆不道地想著,小姑把女兒留在長公主府里養(yǎng),雖然做的有些不仁義,但確實把這個“外甥女”養(yǎng)得金尊玉貴,也算是值得了。 但此刻對著江楚煙,這個聽說今年才被接回京里的小姑娘…… 她又覺得,假的終究是假的。 就算是蜜罐子里泡大,放在真的旁邊一對,也讓人看出虛來。 束太太壓了口氣,就覺得心里說不出的失落。 寂靜的堂屋中,忽然有道頎長的身影映進(jìn)門來。 侍女們紛紛屈下膝去,叫著“大公子”。 江楚煙不由得抬頭。 江汜步履從容地進(jìn)了門。外面細(xì)雪未停,他肩上披了件鶴翎白的大氅,越發(fā)顯得冰冷鋒利,不近人情。 江楚煙站起身來,叫了聲“大哥”,江汜卻壓了壓手,示意她坐下:“還沒有說完話?” 江楚煙有些驚訝。 束太太卻慌慌張張地轉(zhuǎn)過身去,又給江汜磕頭:“民婦叩見大公子?!?/br> 顯然是見過了。 江汜眉梢平平的,低頭看著束太太,束太太額角冷汗涔/涔而下,又慌忙轉(zhuǎn)回來對著江楚煙,道:“民婦不知進(jìn)退,打擾了小姐。民婦來求見小姐,是為民婦那個犯下滔天罪孽的小姑,來給小姐磕頭的。” “還有民婦自己,當(dāng)日也為虎作倀,逼/迫小姐,民婦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小姐的寬恕,只求小姐不要為民婦這樣一條賤命,壞了往后的心情……” 江楚煙淡淡地道:“罷了。” 她仰起頭來看著江汜,忽然輕聲道:“是我想起從前的事,沒有叫她說話。” 江汜淡漠的目光泛起一剎波瀾,又很快靜了下去。 他微微點了點頭,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 江楚煙沒有說話,很快就有江汜身邊的小廝拖著束太太退了出去。 江汜卻忽然俯下/身來靠近了她。 他目光平靜冷漠,卻仿佛有種洞徹人心的銳利,近距離地望著她,讓江楚煙也忍不住垂眼避過。 江汜輕聲問道:“你不生氣?” 江楚煙沉默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江汜神色似乎微微有些怪異。 江楚煙道:“往者不可諫,逝者長已矣。既然那些事已經(jīng)無可改變,當(dāng)日做錯了事的也不是我。” 她聲音輕緩,望著江汜,寧和地道:“我又何必拿來懲罰自己?” 江汜仍舊在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半晌,才忽然直起身來。 江楚煙似乎聽到他低沉的笑聲。 但他已經(jīng)拂袖走了出去。 紺香踮腳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微微有些怫然,道:“大公子這是什么意思?說話沒頭沒尾的?!?/br> 江楚煙搖了搖頭,道:“束家太太原本沒有一定要來給我磕頭的道理。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