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低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綿延不絕的咳嗽，從低低的悶咳到劇烈的喘咳，一聲一聲撕心裂肺。

顧言笙下意識地替他拍背順氣，卻發(fā)現(xiàn)他身體一片guntang，他又撫上他的額頭，燙得像烙鐵。

沈堪輿咳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伸手到枕頭底下顫抖地摸索著，摸出來一包藥片，倒出幾粒生生干咽了下去。

然后他費力地撐起身體，去夠他掛在床頭上的濕毛巾，扯下來胡亂地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顧言笙怔怔地看著他，渾身僵硬，兩只手不知所措地搭在床沿，攥緊了床單。

他看起來那么難受，他卻幫不上一點忙，就看著他獨自完成一切，那么艱難，卻又那么熟練。

不是經(jīng)常做的話，沒辦法在意識都不完全清晰的情況下做得那么熟練吧。

沈堪輿又縮回棉被里，怕冷似的，緊緊地抱著那個枕頭，除了仍舊粗重的呼吸，沒有再發(fā)出別的一點聲音，連咳嗽都是緊緊地抿著嘴唇悶悶地咳。

顧言笙自己不是沒發(fā)過高燒，也不是沒見過別人發(fā)高燒，高燒的時候頭疼欲裂呼吸困難，渾身上下忽冷忽熱，還會莫名其妙地酸痛難忍，就是蘇桐那種能忍的人，發(fā)起高燒來也會不由自主地輾轉(zhuǎn)低吟。

可沈堪輿就安安靜靜地蜷在那里，除了還在呼吸，就像一只不會痛也不會叫的布娃娃。

顧言笙怕他埋在枕頭里會窒息，就嘗試把他抱著的枕頭抽出來，柔聲勸哄道：“沈堪輿，你放開，我們?nèi)メt(yī)院，去醫(yī)院就不會這么難受了?！?/br>
沈堪輿使出渾身力氣抱緊了那只枕頭，兩只手更是緊緊地抓著，薄薄的布料幾乎要被他抓破。

顧言笙看到他之前被人踩過的滿是青紫淤痕的左手怪異地扭曲著，像是不怎么使得上力，還比右手顫抖得更厲害，短短的指甲眼看著又要劈起來，就不敢再用蠻力扯他的枕頭，只能輕拍他的脊背反復安撫：“我們?nèi)メt(yī)院好嗎？你燒得很厲害，這樣不行?！?/br>
沈堪輿模模糊糊間聽到了“去醫(yī)院”，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聽，還是真的有人在跟他說話，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想起小時候發(fā)燒不敢告訴父母，結(jié)果傳染給了哥哥，爸爸把他打了一頓，mama問他為什么生病了不去醫(yī)院，是不是想害死哥哥。

他想起生下甜甜后很長一段時間他身體都不好，持續(xù)性地發(fā)著低燒，三更半夜咳嗽不斷，阿笙讓他生病就趕緊去醫(yī)院，別吵得孩子睡不著覺。

他只是覺得去醫(yī)院太貴了，吃藥熬一下就能好的事情，他不想去醫(yī)院。

但是會傷害到家人的話，就算不去醫(yī)院，他也不能在家里待著。

要出去，要到外面去。

晚飯已經(jīng)做好了，他不能再在家里待著，他得出去找個地方坐一坐，等緩過來一些，去看看還有沒有新鮮的水果可以買。

腦海里被這些念頭充斥著，沈堪輿稍稍找回了一些神志，也有了些力氣，他放開懷里的枕頭，從被窩里爬了起來。

離開被窩他就覺得特別的冷，就摸索著到了行李箱旁邊，想拿多幾件衣服出來穿，卻怎么也拉不開拉鏈。

他感覺到有人握住了他的胳膊，像是想把他往某一個方向拖過去，他好像還聽到了顧言笙的聲音，可是怎么都聽不清楚他在說什么。

是阿笙嗎？

他要打他嗎？

他是該打的。他害得他和蘇桐再無可能，打破了他重要的東西，發(fā)燒了還給他和甜甜做飯，還靠他們那么近。

可是，現(xiàn)在不行。

他稍稍扭過頭，試探地對著不知道在哪個方位的顧言笙笑著道：“阿笙我知道錯了……你等我、等我回來再打吧，好嗎？我現(xiàn)在先出去，不然會……傳染給你們的。”

“你先不要……靠我這么近，會傳染的?！?/br>
“我拿幾件衣服好不好……我拿了就出去，你等我一下?！?/br>
顧言笙聽不得他這些胡言亂語，心里難受得緊，他連拉開行李箱的力氣都沒有了，還在說這些沒邊的胡話。

沈堪輿費勁地說完這些，就咳得幾乎喘不上氣，蹲也蹲不住，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摔下去，顧言笙眼疾手快地把人抱起來，卻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怕這個時候出門會讓沈堪輿再受寒，只能放棄帶他去醫(yī)院，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的人接起來就打了個呵欠：“顧小少爺，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唐修，你……”

唐修頓時不爽地打斷他：“你叫誰唐修？叫哥哥?！?/br>
“……哥哥?！鳖櫻泽弦税朊刖晚槒牡亟辛恕?/br>
“嗯，找你哥干嘛？”

“你能來我家一趟嗎，我家里有人發(fā)燒?！?/br>
“……我說小少爺，我這剛加班加點做完一臺大手術(shù)，發(fā)燒這種屁大點事你能不能自己解決？”

“我想帶他去醫(yī)院的，但是外面雨很大，我怕把人帶出去再著涼了，”懷里的人開始有些不安分，顧言笙用一只手將他箍緊，語氣也急促起來，“我也不想麻煩你，實在是情況不太好。”

唐修似乎愣了一下，頓時也緊張了起來：“什么情況？還非去醫(yī)院不可？自己吃藥冷敷什么的沒用嗎？”

“我覺得沒用，他不聽話，”顧言笙停頓一下，因為沒有多余的手，就直接俯身用自己的額頭去貼了一下沈堪輿的額頭，“燒得太厲害了，特別燙?！?/br>
“行行行，你別慌，我馬上收拾收拾過去，”唐修那頭開始傳出噼里啪啦收拾東西的聲音，“是你家丫頭嗎？跟我大概說說什么情況？”

“……是沈堪輿?！?/br>
唐修頓了頓，有些懷疑地又確認了一遍：“小魚？”

“嗯，燒得特別厲害，一直咳嗽，還胡言亂語，而且我感覺他聽不清也看不清?！?/br>
“這他媽都燒成魚干了吧？”

顧言笙嘆了口氣：“你快點過來?！?/br>
“好好好，馬上來，你別慌啊，再嚴重也就是高燒，問題不會大到哪兒去，”唐修安慰完這一波，聲音突然變得很八卦，“唔，有人的聲音在發(fā)抖喲?！?/br>
顧言笙蹙眉道：“你別開玩笑了，快點過來！”

唐修還在皮：“哇，脾氣這么大？你不是不喜歡小魚的嘛，怎么了現(xiàn)在日久生情了？發(fā)個燒就心疼成這樣了？你早干嘛去了小少爺？”

顧言笙忍無可忍，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唐修這個人，果然就算是當了醫(yī)生也還是李時珍的皮。

唐修的父母唐硯之和辛愿，和顧言笙的叔叔顧昀是多年好友，顧言笙比唐修小四五歲，唐修一直拿他當?shù)艿芤粯诱疹櫶蹛邸ｋm然顧言笙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唐修就被送去國外，這兩年才回來當?shù)氐娜嗣襻t(yī)院做主治醫(yī)師，這期間兩人聯(lián)系得不算多，但是感情也從來沒淡過。

此時此刻顧言笙不知道多慶幸有唐修在，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拿沈堪輿怎么辦。

第十八章

唐修趕到公寓的時候，顧言笙覺得沈堪輿真的差不多快燒糊了，整個人都沒了意識，軟綿綿地任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