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江先生？”

許鐘蘭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和她第一次跟江放曉見面時的咄咄逼人大相徑庭。江放曉應(yīng)聲，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許鐘蘭便繼續(xù)道：“我正想聯(lián)系你?！?/br>
她說著嘆了口氣，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我有些話想跟你說。而且你是小燁的愛人，于情于理，葬禮……你也應(yīng)該來的?！?/br>
第十八章

機場的嘈雜和電話里的聲音似乎都離他很遠。許鐘蘭后來又說了些什么，江放曉全都聽不見了。鈴聲響起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掛斷了許鐘蘭的電話。

“喂，放曉？”

電話那端傳來陸燁壓低的聲音。

所有噪聲都安靜下來。

江放曉覺得自己像是一瞬間穿越了幾萬公里，又像是一直停在原地。所有的情緒——憤怒、慌亂、恐懼……在一瞬間消退殆盡，又迅速翻涌而上，淹沒他的意識。

“我看到你給我打了電話，”陸燁似乎走到了別的地方，聲音稍微正常了一點，“今天上午一直忙。早上看你還在睡我就直接——”

“陸燁。”

“嗯？放曉你怎么了？”聽到他的聲音，被打斷的陸燁緊張起來，“嗓子怎么啞了？昨天不還好好——”

他明顯頓了一下，似乎意識到江放曉應(yīng)該還在生氣。

江放曉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想到自己昨天在和他那樣激烈地擁抱彼此后又冷漠地離開，想到自己在和他賭氣，想到自己沖動地買了機票……但他幾乎想不起理由，滿腦子只剩一個想法——

自己差點失去他。

“放曉你怎么了？你說說話，”陸燁有點急了，“別生我氣，我……放曉？你在哭嗎？”

江放曉過了好一會兒人才出聲，卻沒回答陸燁的任何一個問題，只道：“陸燁，來接我一下吧?！?/br>
后來再回想起來，江放曉也不由為自己當時的想法感到些羞恥。哪怕稍微深想一些，也會發(fā)現(xiàn)事實不可能是想象的那樣，但畢竟陸燁“失蹤”在先，關(guān)心則亂，他難免先入為主。到機場接他的陸燁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說，只道：“你走之前怎么也不說一聲？”

“我看你還在睡?！?/br>
江放曉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想到自己的來意，卻不敢明著問陸燁對另一個人格有什么想法，只好先問：“怎么突然回T市了？”

陸燁表情沒什么變化，簡單道：“陸致敏死了?！?/br>
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領(lǐng)江放曉回陸氏主宅時，陸燁還是有點惴惴。他并不知道江放曉了解多少自己隱瞞的事，但直覺告訴他應(yīng)該這樣做。

他們之間不該有更多隱瞞了。

陸致敏的葬禮簡單到有些簡陋的地步。上午一個短暫的儀式——參與者幾乎都是前一天晚上臨時接到的通知。家里只有閣樓設(shè)了一個小小的靈堂，幾乎看不出男主人去世的痕跡。

“家里沒什么人，你隨便逛……我很快回來?！?/br>
陸燁還有些應(yīng)酬，只好不太情愿地把江放曉一個人放在家里。他能感受到對方軟化的態(tài)度，離開的時候不由有些心虛。

畢竟自己來T市，是為了另一個目的。

“這是小燁當時住的房間?！?/br>
江放曉放下手中的書回過頭來。是許鐘蘭——她一身素凈衣裳，只有胳膊上別了簡單的黑紗，眉目不見太多悲傷，卻帶著掩藏不住的疲倦。

他不由自主地豎起戒備，許鐘蘭卻全然沒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凌厲。

“我能看得出來，他很愛你，你也很愛他。”許鐘蘭的語氣有些渺遠，看著江放曉，卻如同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你們很幸運，不，也許是你們太年輕……”

江放曉心中一動，接道：“您與陸叔叔的感情也很好。”

“對，我們感情很好?！痹S鐘蘭神色恍惚，“他那時候?qū)ξ?，也像你現(xiàn)在對小燁一樣。我們結(jié)婚三十多年……”

她突然問：“如果有一天，你的愛人背叛了……”

江放曉皺起眉，許鐘蘭又道：“我不是指陸燁……不是指你們兩個，我只是單純地想問，你對這個問題怎么看？”

江放曉開始意識到她話語背后的意思。

“生活中有很多事，”他斟酌著道，“婚姻只是其中的一件，沒必要為了這件事放棄其他的所有。”

但不會的。陸燁不會背叛他，他更不會背叛陸燁。

許鐘蘭愣了一會兒，似乎是不自覺地搖頭，忽然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江先生，你能明白嗎？如果我想讓一個人做什么事，我可以……”

江放曉不解地看她。

“我學(xué)過一些……”許鐘蘭道，“你聽過心理暗示么？當然，我的那種只是點小把戲。你還記得我當時去B市找你嗎？那個時候，我本來是想……”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想讓你和小燁分開。”

“但你很，嗯，也許是我的方向不對。還好沒有成功，因為是致敏，呵，陸致敏他想讓我這么做，”許鐘蘭嗤笑一聲，“當年陸致雄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我沒辦法生孩子，小原是我們領(lǐng)養(yǎng)的——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是陸致敏的親生兒子……不提這個，所以陸致敏想讓陸燁來還這筆債……”

江放曉感到背后發(fā)冷。許鐘蘭暗示的意味很強烈，無論哪一種，都無比沉重。

“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他背叛了我，我……他死了，我也不會再幫他了?！痹S鐘蘭如釋重負地嘆氣，接著又像是重新背上了萬鈞重擔，深深皺起眉頭。

“我……對不起。我必須要說。那個時候，小燁——”

江放曉不敢置信地繼續(xù)：“陸燁剛剛回到陸家的時候……”

許鐘蘭慢慢點頭。

“是我給小燁……我給他過暗示，讓他去除掉陸致雄。但是其實，你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本身也別無選擇?！痹S鐘蘭道，“……不，這終究還是我的錯?！?/br>
她認真地說：“我會用我的后半生去贖罪。”

江放曉卻來不及對許鐘蘭感到憤怒，有些急躁地問：“這會有什么副作用嗎？”

“應(yīng)該不會有，畢竟只是……”許鐘蘭茫然地呆立一會，又道，“我不知道?！?/br>
江放曉僵了一會兒，越過幽靈般的許鐘蘭迅速走出房間。

也許許鐘蘭的暗示并沒有什么作用。但那樣的環(huán)境下，曾經(jīng)那個羞澀內(nèi)向的陸燁幾乎無法生存，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壓抑自己，甚至于，親手埋葬弱小的自己。

所以他才會——

江放曉沒有方向卻走得很急，像是逃離又更像是尋覓。然而他才剛走出房間便停下了。

陸燁站在樓梯口，面色沉靜。

江放曉立刻想要走過去抓住他，好像不這樣做下一秒陸燁就會消失。但他又不敢動，生怕那些噩夢成真。

“累了嗎？”陸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