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里還有些哽咽，小聲地道，“以前我不管跟哥哥們比什么，從來都不會贏。”

衛(wèi)長軒把那水青玉的玉佩塞到他手里：“這是我贏的彩頭，你拿著，往后有我在，還會贏很多很多的東西給你?！?/br>
楊琰臉上還掛著眼淚，卻握著那玉佩，輕輕點了點頭。

晚間，一輛車馬悄無聲息地停在了穆王府的門前，車上走下一名儒生，未提禮物，也沒有拿名刺，只徑直敲響了穆王府的大門。

王府內(nèi)應(yīng)門的仆從略一張望，正看到那馬車上的標(biāo)記，頓時一驚，趕忙回身稟報。不一會，穆王楊燁竟親自走出門來，從車上迎下一位老者，老人須發(fā)皆白，身形枯槁，也不向穆王行禮，只由著那儒生攙扶著，慢慢走入了王府內(nèi)。

穆王平日起居處皆在配殿，這里燒了地龍，籠著熏香，一進殿便是暖香襲人。楊燁此刻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老人面前，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禮。

當(dāng)今世上，能得到穆王行禮的人，幾乎屈指可數(shù)，然而老者沒有任何受寵若驚的意思，他安靜地受了這個禮，而后才笑道：“多謝穆王還記得老朽，如今建安城內(nèi)，舊相識已不多了?！?/br>
“能入先生眼的人確是不多了，但天下有何人不知無涯宰相的大名呢?！?/br>
無涯宰相還是睿宗年間的稱號，他本名鄺言，因其才思敏捷、學(xué)識淵博得號“無涯”，睿宗年間燕虞大亂，鄺言獻七策退敵，受封宰相，便被世人稱作“無涯宰相”。后孝宗即位，有意請他再度為相，鄺言苦辭不受，竟淡泊江湖去了。

而這位被稱作有國士之風(fēng)的老者，此刻只是淡淡搖頭：“那些都是往日的虛名，哪比得上如今權(quán)掌天下的穆王爺。”

楊燁拘謹?shù)氐皖^道：“若非先生當(dāng)年的提點，小王如今還不知要在何處安身?！彼哪抗庠诶先四樕襄已擦似?，忽而問道，“不知先生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他這是存了防備，鄺言心中了然，他低低一笑：“老朽十余年前曾與王爺論過這天下，不知今日，老朽是否還有幸能與王爺再談起這些舊事?！?/br>
楊燁坐直了身子，像個學(xué)生一樣對老者道：“先生請講?！?/br>
鄺言在燈下靜默良久，慢慢地開口道：“老朽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安陽、平滬、河西、關(guān)右……這些藩鎮(zhèn)是我獻七策抵御燕虞入侵時所設(shè)，如今卻已違背了我的初衷?！?/br>
楊燁皺了眉頭：“這些藩鎮(zhèn)大多兵強馬壯，其兵力比大昭初年立朝時還要強盛，先生又何出此言呢？”

鄺言靜靜地看著他：“敢問王爺，這些兵強馬壯的藩鎮(zhèn)，如今皇上還能調(diào)度么？”

“這……”

“天下人都知道，這幾處藩鎮(zhèn)的兵權(quán)都握在王爺手中，而其原因為何，王爺和老朽都很清楚?！彼従徴酒鹕?，“大昭立朝不過百余年，卻已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云變幻。起先太宗皇帝滅景炎，手中府兵有半數(shù)是東胡人，太宗母族妻族也皆是東胡貴胄。楊家宗室流著胡族的血，我們的兵馬也都換了胡族的服制，說句不夸大的話，楊家坐了天下，其中有一半的功勛是東胡人的。”

“可現(xiàn)在的朝堂上，能說得上話的皆是中原的世族公卿們，他們在景炎王朝時便為官做宰，炎朝之前也是這些人做著三公六卿?；实勖砍紩?，只有這些老骨頭，永遠都在那里?！编椦砸幻嬲f一面低笑起來，他自己實在是不配說這么一番話的，因為鄺家便是這樣的世族大家，從千百年前便入朝為官，直到今日。

鄺言在殿中來回踱著步子，低聲道：“這些世家大族要重新鞏固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們上書、諫言，要皇帝重整血統(tǒng)。當(dāng)年燕虞大亂，更是讓他們得了借口，把外族視作洪水猛獸，孝宗皇帝便是在這情形下放棄與拓跋家聯(lián)姻，改而立了世族家的高皇后。”

拓跋家是東胡血統(tǒng)最高的一支，提起這個姓氏，楊燁略微有些失神，他怔然道：“我早就想問，先生也是出自中原世家，為何不愿與他們一樣摒棄外族，反而主張聯(lián)姻？”

“因為我不像他們那樣愚蠢，目光短淺，以為自己的女兒做了皇后，這天下便可掌控在自己手上了么？”鄺言臉上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睥睨天下的神色，口氣也倨傲了起來，“真的要掌控天下，就不可固步自封。東胡人驍勇善戰(zhàn)，安陽節(jié)度使尉遲賢、關(guān)右節(jié)度使賀若峰等皆是胡族出身，既然要他們?yōu)槲宜?，就不該把他們推出去，讓他們變成別人手中的槍矛，來刺穿我們的胸口?！?/br>
他最后看向穆王：“要把東胡勢力掌握在手中最好的辦法，就是皇家與拓跋家的聯(lián)姻，這一點，王爺應(yīng)該再清楚不過了?！?/br>
穆王先后有過三位正妃，其中兩位都是拓跋家的女兒，這一切自然是因為聽從了鄺言的建議。他從一個不起眼的沐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背后當(dāng)然少不了那些東胡族大都護們的支持，若非如此，孝宗也不會輕易把西北的兵權(quán)交給他。

“如今朝中談起對大昭最大的威脅，十有八九都說是燕虞，”鄺言冷笑搖頭：“燕虞人兇殘暴虐，若是舉兵南下，確是會惹出大亂。然而大昭的心腹大患根本不在燕虞，而在朝中世族與東胡的矛盾。這些年，世族在內(nèi)，東胡在外，便是歷代的文臣與武將也難免暗生嫌隙，更何況本非同族，其禍亂無可避免。王爺還記得十幾年前拓跋信的事么？”

第5章老師

楊燁怎會不記得，那時拓跋王妃已經(jīng)過世了幾年，他重新立了盧尚書家的次女為王妃，生了三子楊玦，其樂融融之際，安陽竟傳來密信，說是拓跋家的家主拓跋信私通燕虞，送出西北兩個郡縣，竟是要反出大昭。

孝宗那時受了世族的影響，也將東胡人視作夷狄，十分看不上。拓跋信領(lǐng)兵數(shù)次大敗燕虞，捷報傳來卻屢次遭受冷遇，心中郁結(jié)，又受了jian人挑撥，便有了反心。

他這一反不要緊，連同安陽河西等四鎮(zhèn)俱都要反，眼看天下即將大亂，還是鄺言在幕后施了一策。讓那時還是沐王的楊燁再娶拓跋信之女為王妃，拜拓跋信為岳父，將他重新招撫了回來。

然而丟了兩個郡縣的事非同小可，為堵住天下的攸攸之口，只得又尋了個替罪羔羊，把里通外國的罪名安到西北一個守城小將的頭上，這才將這場危機化解了。

“王爺為大昭費盡心血，在朝中和東胡人心中都有舉足輕重的份量，”鄺言閉目笑了笑，“說句大不敬的話，若不是王爺，這天下新帝未必坐得安穩(wěn)。”

楊燁低聲道：“先生言重了?！?/br>
“不過，”鄺言話鋒一轉(zhuǎn)，壓低聲音道，“王爺在一日，大昭便安一日，可萬一……王爺有了什么差池，大昭又將如何呢？”

楊燁渾身一凜，驚訝地看向老者，過了半晌，面色才逐漸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