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長軒稍一張望，正看見一個(gè)射柳的攤前掛著個(gè)紅底黑字的幌子，上面寫著“百步穿楊，一箭千金”，還用旗桿高掛著一副鐵胎硬弓，倒是有幾分氣勢，便向那攤前走了過去。

攤主一眼看見這少年衣料名貴，相貌又俊，只道他是個(gè)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忙上前陪笑道：“這位公子，看著像是習(xí)過武，可要來試幾箭么？我家的弓不是尋常粗制的弓，都是自家制的，外面揉了皮子，容易拉開，也不磨手?！彼D了頓，又道，“射中了銅侯還有彩頭呢。”

侯便是箭靶，箭靶若是以熊皮制成便是熊侯，另有虎侯、豹侯等，衛(wèi)長軒依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樹梢上用紅繩拴著一枚銅錢，想必便是攤主所說的銅侯了。

“不知射中了有什么彩頭？”

攤主笑了笑：“我家不比別人，盡用些沒用的器物做彩頭，最近的那枚銅侯，射中便是十文，再往后依次有九枚，你瞧我這招牌，若是射中百步外那枚銅錢，賞金十貫，不知公子可有興致一試么？”

衛(wèi)長軒愣了愣，他抬頭看去，只見沿街的樹上果然隱約都能看見紅繩搖晃，最前面那一枚還在百步之外，若是目力弱些的人，連看也難以看到那枚小小銅錢。

攤主繼續(xù)蠱惑他道：“公子別瞧這銅侯小，其實(shí)很容易射中的?！彼@話說得倒像自己在做賠本買賣，其實(shí)最近的那枚銅板懸掛之處極為巧妙，十有八九都能射中。來他這里比賽射柳的公子哥往往一擊即中，便會按捺不住欣喜想要把后面那幾枚銅侯也一一射落，然而卻再不會這樣順風(fēng)順?biāo)?，往往廢上百十來箭也不過能射落寥寥幾枚而已。他這里雖只要五文錢一箭，然而常常勾得客人們花費(fèi)好幾貫錢，如此出多進(jìn)少，生意做得自然順當(dāng)。

衛(wèi)長軒沉吟了片刻，從攤子上揀了一把烏木的硬弓，又拈了一支箭在手上，箭的份量很輕，有些輕飄飄的，因?yàn)榍岸藳]有箭鏃，畢竟集市上人來人往，若是脫手傷了人，那就不好收場了。

攤主陪笑勸道：“公子，那把弓勁大，要不要換一把小些的？”

衛(wèi)長軒搖了搖頭，他摸了摸箭尾的箭羽，搭上弓向樹梢上稍稍一瞄，羽箭幾乎是毫無聲息地飛了出去，瞬間便穿透銅板中心的方孔將它射落了下來。

攤主笑著連連拍手：“公子好箭法！”這一箭顯然在他預(yù)料之內(nèi)，所以他雖面露驚喜，心中卻不以為然。

衛(wèi)長軒卻微微皺了眉，似乎對自己這一箭很不滿意。他重新掂了掂那幾支箭，低聲道：“老板，你這箭太輕，換幾支有箭鏃的給我?！?/br>
老板驟然斂了笑，十分為難地道：“這帶箭鏃的……萬一傷了人可怎么好？”

衛(wèi)長軒輕輕一笑：“傷了人算我的，和你不相干。”

他容貌極佳，笑起來更是如同春風(fēng)拂面，由不得老板不重新取了箭給他。

這副弓箭拿在手里，才讓他終于找回些從前在軍中的感覺。旁邊零零散散已有人圍攏了來，大多是來看這美貌少年。衛(wèi)長軒重新搭弓上箭，目光如炬望向前方，弓一拉開，如同滿月。眾人皆屏息等他這一箭射出，然而箭飛出如風(fēng)，竟沒幾個(gè)人能夠看清，直到箭矢落地才有人驚呼：“三、三枚?！?/br>
老板微微變了臉色，那第二支箭竟一連穿透了三棵樹上的銅侯，這少年看來絕不是尋常的什么公子哥。

轉(zhuǎn)眼間那支箭已被好事者撿回，眾人都對著那箭桿上的三枚銅板連聲稱奇，而那不知來路的少年已重新拈了箭，繼續(xù)向前射去。他這一箭剛剛射出，指間又重新拈了三支以連珠之勢追逐而去，每一箭都破風(fēng)有聲。

“好連珠箭！”有人大聲喝彩。

人群中卻有老者冷冷搖頭：“這不是連珠箭，是參連，這種古射法今人已多不認(rèn)得了?！?/br>
眾人也不管那究竟是連珠還是參連，只見那四箭出去無一落空，把后面那四枚銅板也接連射落下來，近乎神技，不由拊掌歡呼，交口稱贊。

“好啊，公子箭法如神，今日小人真是大開眼界，”攤主臉上幾分像哭，幾分像笑，他牙疼似的吸著氣道，“那最后一枚，公子還要再射么，昔年的神射手們往往力竭之時(shí)便會失手，反而壞了百發(fā)百中的名聲?！?/br>
他心中已料定這小子是故意來出風(fēng)頭，想要勸他見好就收，及時(shí)收手。

衛(wèi)長軒卻只問：“這最后一枚的彩頭是十貫錢是么？”

攤主微微一怔，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過，這些年還從未有人射中過那枚。”

衛(wèi)長軒怔了怔，垂下眼睛道：“不錯，你這弓力氣不夠，射不到百步之外?！?/br>
攤主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忙道：“這位公子，你若是技藝不佳，可不要賴我的弓箭不好?！?/br>
“你把那把弓取下來給我?！毙l(wèi)長軒指了指他頭頂上懸掛著的那把鐵胎硬弓。

“這……這是我先祖隨太宗皇帝征伐天下時(shí)所佩的鐵弓，豈能輕易取下！”攤主斥責(zé)道，“再說，這把弓尋常人根本拉不開，你小小年紀(jì)，未免不知天高地厚?！?/br>
衛(wèi)長軒笑了笑還沒說話，就聽人群中有人已大聲道：“老張，你家先祖明明是殺豬的屠夫，幾時(shí)又去打天下了，別吹牛了，快拿弓給那小哥，讓他露一手給我們瞧瞧！”

這話說完，四周頓時(shí)響起附和之聲，攤主被眾人催促著，只得取了那張弓下來遞給衛(wèi)長軒。

衛(wèi)長軒一拿了那弓入手，便覺得異常沉重，他索性脫去了外氅，將袖口束好，而后才緩緩拉開了那張弓。弓弦被拉開時(shí)，他渾身的肌rou也如同那張弓一樣被拉緊了，這一箭射出時(shí)箭鳴如同龍吟，脆弱的箭桿經(jīng)不住這巨大的力量，竟在中途折斷，而箭矢卻是徑直穿透了那枚從未被人射落過的銅侯。

一時(shí)呼聲雷動，眾人七嘴八舌都想打聽這少年的來歷，而衛(wèi)長軒卻只靦腆笑著，不肯多答話。他拿了老板給的彩頭，而后鉆進(jìn)人群，一溜煙地跑了。

晚間天色將暗的時(shí)候，衛(wèi)長軒才順著墻外的大樹翻進(jìn)了角院。只見楊琰坐在屋檐下，雙目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是聽見了墻上的動靜，他微微抬起頭來，輕聲道：“衛(wèi)長軒？”

“你怎么跑到外面來坐著，我不是告訴方明不要讓你出來嗎。”衛(wèi)長軒有些不快地道。

楊琰歪了歪頭：“我在屋子里太悶了，稍稍出來坐坐而已，你不要生氣?！?/br>
衛(wèi)長軒又放緩了口氣：“我沒有生氣，對了，方明那小子呢？”

“他去廚房取晚膳了?！睏铉p輕道，他手里籠著個(gè)什么東西，正在咕咕地叫。

衛(wèi)長軒奇怪地上前一看，卻是只灰色的小鴿子，低著頭在楊琰手心里一下一下地叨米粒吃。

“這小東西哪來的？”

“不知道從哪飛來的，我拿了些剩飯放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