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順著臉頰滑落。

    “郡主？”旁邊的人還當她是終于意識到成鈺可能回不來了，小心翼翼地問道，“沒事吧？”

    “無妨，許是風太大了。”季滄亭按住心口，她本能地感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道，“你說，當時我聽從他們的建議，放走蘭登蘇邪，是對的嗎？”

    部將略略松了口氣，道：“郡主擔心什么呢？草原諸部明爭暗斗是事實，讓單于親眼所見自己親自養(yǎng)大的左賢王陣前反叛，不殺他，以后厄蘭朵諸部便難以震懾了，他的單于寶座也坐不住?！?/br>
    “可我總覺得，我放走的，是一個可怕的敵人?！?/br>
    季滄亭的不安無端端開始擴散，但此時，她視線盡頭，出現(xiàn)了一片倉皇的火光。

    “郡主，匈奴來了！”

    他們帶的人不多，本意也只是為了打探而來，立即藏入草叢中，可季滄亭伏地聽了半晌，卻突然又起身上馬：“不對，匈奴的軍隊不該是這種散亂的腳步聲?！?/br>
    這時候那片火光靠近了，部將也看見了那一大片隊伍中，甚至有攢動的牛羊，問道：“這是在遷徙？”

    季滄亭眼眸微沉，道：“不，是逃難?！?/br>
    她不多言，直接策馬朝著逃難的匈奴牧民方向沖過去，邊走邊看，不一會兒便看見了一桿熟悉的王旗。

    “誰？”一臉倉皇的衛(wèi)兵想攔阻，但卻只見眼前神駒一晃眼間便沖入陣中，幾番兵器交擊的叮當作響后，這片部落的領(lǐng)主，單于的私生子日逐王的王駕方向傳來一陣sao動。

    “日逐王，久見了?！奔緶嫱o視其滿面震驚的模樣，道，“長話短說，數(shù)日前蘭登蘇邪已經(jīng)敗戰(zhàn)交由單于發(fā)落，你該是在王庭等候受封接灶人才是，怎會率領(lǐng)部眾逃難至此？”

    馬車里的日逐王已沒了當時在領(lǐng)地般的威風，季滄亭看到的是他滿頭血污，他身側(cè)一個漢人面孔的美婦抬頭見了季滄亭，認出她一身越軍衣甲，立時便想起了數(shù)日前崤關(guān)一戰(zhàn)，驚異不定道：“姑……將軍可是灞陽公主？”

    對方眉宇間不怒自威的沙場戾氣讓郗王妃本能地改了稱呼，而季滄亭心中的不祥預感越發(fā)強烈，追問道：“正是，你們?yōu)楹螘蛭鞫樱课掖笤脚扇ネ跬ケO(jiān)斬蘭登蘇邪的使臣呢？”

    郗王妃是漢人出身，自然不必隱瞞，臉色慘白道：“是、確實如此，單于本已簽下了停戰(zhàn)書，可刑場上單于卻被閼氏突然刺殺，蘭登蘇邪的部從趁機救下他，讓他在半日內(nèi)整合了殘軍，如今只怕已經(jīng)在崤關(guān)打起來了！”

    “當面刺殺單于，匈奴諸領(lǐng)主豈會服他？”

    “左賢王不可以常人論度，他不要那些領(lǐng)主的支援，只率領(lǐng)他部及臣服于他的五萬軍隊，直撲如今尚待休養(yǎng)的崤關(guān)……”郗王妃艱難地咽了一下，道，“他說，半生征戰(zhàn)，唯愿南伐，誓死也要叩開那座城?！?/br>
    季滄亭怔在原地，她身后那些隨扈追上來，恰巧聽到蘭登蘇邪卷土重來之事，震驚過后，迅速冷靜下來道：“沒想到蘭登蘇邪賊心不死，竟有此事……不過郡主放心，崤關(guān)雖甫經(jīng)大戰(zhàn)，關(guān)中殘兵已送往就近的灞陽養(yǎng)傷，但有侯爺在，又依憑城池，應該可以……”

    “壞了。”季滄亭埋在心底的那一絲不安在這一刻陡然放大，她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崤關(guān)的方向，“走，我們回崤關(guān)！爹熬不過這個瘋子！”

    扈從不解，但季滄亭深研季蒙先的兵法，她太清楚匈奴的弱點了——他們的弱點不在山川、不在天時，而在于他們本性貪婪、自私、惜命，故而只要挫其銳氣，他們便先輸了一半。而如今蘭登蘇邪率軍死戰(zhàn)，等于教會了那五萬大軍陷陣之志，那么這個弱點將不復存在。

    換言之，這樣的軍隊是無可匹敵的。

    好似天公也知道季滄亭那不祥的預感即將成真一般，在她想要回崤關(guān)時，遠處的禿鷹宛如幽靈般嗅見了日逐王部族中的牛馬與血的味道，轉(zhuǎn)眼間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月下的光云。

    數(shù)息間，禿鷹便開始尖嘯著撲擊起了整個車隊，那些幼小的羊只被抓上天撕碎，而它們仿佛更青睞于沒有皮毛的活人，一時間，哭喊與怒吼聲響徹原野。

    季滄亭這邊馬快，并不怕禿鷹的攔截，只需一加鞭，便即刻能脫困，只是……

    “郡主，若是在平日，救一救便罷了，如今崤關(guān)出事，便別管了吧，雖會損失些婦孺，日逐王的兵力足以驅(qū)逐這些禿鷹。”

    ——那是仇人的土壤所養(yǎng)育的人，與大越無關(guān)，與她更無關(guān)。

    “你們……先走，靠近崤關(guān)后發(fā)出煙火示警，若是崤關(guān)守不住，令灞陽守軍接納崤關(guān)百姓。”季滄亭牙關(guān)咬緊，沖了回去，縱身一躍，從禿鷹利爪下?lián)尰匾粋€在襁褓里的嬰兒。

    “我的孩子，多謝……誒？”匈奴的牧民抱著失而復得的孩子，愣愣地看著她一個越人悍不畏死地回來幫他們驅(qū)趕禿鷹，不禁想起了這些天傳遍草原的那個名字。

    她就是……那個擊退了左賢王的灞陽公主？

    這片禿鷹惡災不同尋常，仿佛是幾十個鷹群同時捕獵一般，恐怕不到天明，這些禿鷹不會散去，除非以最快的速度射殺其中的鷹王。

    只是此刻月色晦暗，她目力再強也難以在四面八方的鷹嘯里尋到全部的鷹王，纏斗了半個時辰之久，才堪堪射下兩頭鷹王，而那些禿鷹仿佛源源不絕。

    比起現(xiàn)下的情形，那日使團所見的確是小場面了。

    季滄亭正打算再堅持一刻鐘便離開時，忽然遠處傳來一聲不同尋常的狼嗥。

    草原上夜夜皆有狼嗥，這道狼嗥聲卻尤為不同，蒼涼得宛如從遠古傳來，在這一聲結(jié)束后，十方遠野皆響起了狼嗥聲，牧民倉皇逃竄的牛馬一時間仿佛被釘在原地，趴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日逐王部落中的巫師連忙朝著狼嗥聲傳出的方向五體投地地跪下來，口中用匈奴的古語高喊著，大意約為：我等無意冒犯狼王！請狼王留下吾部族一半生靈，來年愿奉獻牲畜供奉！

    禿鷹們仿佛被這一聲驚到了，拍打著翅膀驚懼地慢慢退去，季滄亭抬眸望去，只見云散月出的遠方高坡上，一匹渾身雪白的巨狼獨自走上高坡，它仿佛已脫離了野獸的模樣，優(yōu)雅神秘得仿佛來自于神話傳說一般，它面前是整個狼狽的日逐王部落，但并沒有號令狼群進宮部落的意向，而是坐臥下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

    “將軍……狼王新月之夜從不狩獵，我部可平安了，今日之恩妾身代王記下，將軍可回崤關(guān)了。”

    季滄亭不多言，跨上襲光，轉(zhuǎn)眼間便消失在夜色里。

    她離開后不久，日逐王部落里的巫師，幾經(jīng)請示后，按照古舊的規(guī)矩，挑出最好的羊羔和小牛，還有一對一歲大的童男童女，巫師們帶著這些貢品敬畏地靠近了那匹狼王。

    狼王并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