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放不下百姓的何止她一人，讀了那么多年的圣賢書，說了千遍萬遍要歸隱山林從此不問世事，但一看到路有餓殍，家國遭劫，他還是一樣追著她去了邊疆。

    眼底有些泛酸，季滄亭想說些什么，卻忽而聽見外面有人奏報說是通王那邊有官僚秘密來訪。

    “……通王一黨怎會這時候派人來？”

    成鈺笑了笑：“消息夠快，也夠果斷，若是真的，你這位王叔當(dāng)?shù)蒙稀P薪嘗膽’四字。”

    季滄亭知曉他要開始了，抱起地上的坤輿圖卷軸，寶貝一樣地夾在懷里，恰巧有侍女過來請她去看嫁衣的草樣，便暫且離開了。

    出門剛過了中庭，迎面便見到兩個人影被攔在門口。走在頭前的是一個錦衣官袍的中年，眼細唇厚，一看就是擅長言辭之人，而更吸引季滄亭目光的乃是他身后的人。

    這是一個黑衣中年，頭部戴著嚴(yán)實的鐵面具，年歲不小，身形有些矮胖，但看得出走動間氣息雄沉，只單論拳掌功夫，此人恐怕不在獨孤樓之下。

    當(dāng)然，獨孤樓是劍客，長劍在手，他仍是天下第一?？赏瑸槲淙耍緶嫱s是一瞬間便知道此人不容小覷。

    “……薄侍郎，請莫要為難敝府下人，您帶來的昆侖奴身份不明，豈能隨意帶去面見國公？”

    那薄侍郎一捋美髯，傲然道：“遠道來之曰客，成國公府向來以孔孟之學(xué)享譽天下，竟是這般無禮嗎？”

    當(dāng)真是個惡客。

    季滄亭遠遠聽著，甚感不悅，恰巧一眼瞥見襲光正在隔壁院子里啃國公府的珍貴花木，微微一笑，并指吹了個婉轉(zhuǎn)的馬哨，那邊廂襲光聽見了，豎起尖耳邁著歡快的步子往外鉆，剛把頭伸進月洞門，便撞見了想往里闖的薄侍郎。

    對方一身綠衫，繡的蘭草栩栩如生，襲光一見，當(dāng)即叼起他的袖子不客氣地啃了一口。那薄侍郎只見一個馬頭伸過來，還沒反應(yīng)過來，袖子直接缺了一塊，當(dāng)即大驚失色——

    “貴府里怎會有馬亂走？！”

    他剛說完，身后的昆侖奴一步上前，右掌抬起，一股內(nèi)力在指掌間凝聚，而襲光還一無所覺，還想咬一口時，季滄亭連忙提著裙擺跑下來牽住馬韁。

    “貴客見笑，我這便帶它離開?！?/br>
    那昆侖奴見了她，右掌懸停在半空，好似愣了片刻，慢慢收了回去，退到薄侍郎身后上下打量著她。

    國公府里除了仆役沒有其他女眷，唯一的可能便是成國公即將過門的新夫人。薄侍郎一見之下，道：“這位……難道是徐小姐？”

    “正是?！?/br>
    薄侍郎干巴巴道：“果然是徐公膝下，頗有風(fēng)儀。聽聞小姐不日便要同國公完婚，薄某在此先道一聲恭喜?！?/br>
    季滄亭注意著他身后那位昆侖奴的動靜，唯恐襲光這小傻子被傷著，客套了兩句不敢當(dāng)，剛要牽著襲光離開時，襲光忽然一頓，就近在季滄亭手上狠嗅了一通，忽然一陣嘶鳴大怒，低頭往前沖了半步，直接把季滄亭整個人拱進一叢繡球菊里。

    季滄亭：“……”完了，忘記把手洗干凈了，它怕是聞出昨天晚上她摸了別的馬了。

    薄侍郎本來生著氣，一看此情形，笑道：“剛才沒瞧清楚，原來是先帝御馬，失敬失敬。小姐有所不知，這馬兒頗有靈性，除了先帝，罕有人能馴服。徐小姐柔弱之身，還是多練些閨房女紅吧，莫要東施效顰，落人笑柄?！?/br>
    言罷，那薄侍郎似乎心情大好，長笑而去。至于他身后的昆侖奴，似是回頭看了一臉尷尬的季滄亭一眼，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哼聲，便不再理睬。

    季滄亭：“是我的錯覺嗎？為什么有這么多人替先帝她老人家呷我的飛醋？自己人也就算了，政敵也敢來嘲笑我？”

    “這……”侍女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道，“準(zhǔn)夫人莫氣，都是些外面的謠言。如今朝堂上雖然黨爭不斷，但畢竟國公爺當(dāng)年和先帝感情甚篤，希望他們能姻緣美滿的也不在少數(shù)……如今國公求娶了您，有些人意難平之下，說些酸話也是常理?！?/br>
    ……你啊嘛的，有這份心，當(dāng)年朕試圖下旨立他為后的時候，怎么連屁都不放一個！朕都駕崩了，跑過來酸這些有屁用！

    季滄亭拍了拍身上的泥屑，不由得又看向那昆侖奴的方向。

    “沒想到通王府也有暗藏的宗師，王妃家也并非顯赫大族，這宗師到底是哪里來的呢……”

    ……

    “薄某便開誠布公了，昨夜王妃遭刺的事，想來國公已然聽說了。兵馬司那邊稱有士卒看到紅衣王駕乃是騎著一匹通體雪白、額生紅焰的神駒，而眾所周知，有此神駒者，唯有寄養(yǎng)在國公府中的先帝御馬……此事事關(guān)王妃娘娘腹中的皇裔，還望國公給個交代?！?/br>
    薄侍郎來勢洶洶，作為通王黨的中流砥柱，他如今比通王本人都更看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畢竟一個癡愚的王爺是無法說服天下人的，但只要王妃的孩子能平安生下來，往后便是太子，他們也有了為從龍之臣的位置一爭的底氣。

    可若是通王妃腹中的貴子有個萬一，那他們的指望就全完了。

    空氣略略凝滯，桌案這頭的成鈺看罷了薄侍郎帶來的目擊了紅衣王駕的士卒證詞，不緊不慢地往博山爐中添了半爐青木香，方道——

    “這番話，還不夠開誠布公?！?/br>
    薄侍郎一愣，道：“請國公示下。”

    成鈺道：“通王妃之子，關(guān)乎皇位之爭，汝等若當(dāng)真想為此一搏，今日該是石太尉帶著兵馬司來此問責(zé)。所以你今日來此之事，其事前并未告知過石太尉，至于目的……我替你開誠布公地講吧，你們發(fā)現(xiàn)昨夜襲擊王妃的紅衣王駕是石太尉所派遣，一怒之下，想到我這里來尋個備用的盟友。”

    薄侍郎沒想到他這么直接，一時語噎，竟不知如何開口，干笑數(shù)聲：“國公此言過了，下官區(qū)區(qū)一個侍郎，如何敢胡亂猜測上官？”

    “不敢胡亂猜測石太尉，倒是敢捕風(fēng)捉影地隨意讓成國公府給個交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在引導(dǎo)我去猜測你今日之所為，背后另有他人授意？”

    一句話，宛若寒刃出鞘，優(yōu)雅地抵在喉間，讓薄侍郎臨到口頭的辯解上不去下不來，臉色一陣變幻后，起初的氣焰瞬間被打壓下來。

    “國公饒了下官吧，帝位空懸已久，下官也只是憂心國事而已?！北∈汤蓪⒐倜闭聛?，低頭道，“實不相瞞，國公不在京中的這些年，恐怕不知石太尉的作風(fēng)……他簡直將先帝的名望捧得像是神明再世一般！以至于每每提起儲君之事，民間便有聲浪反對，寧愿讓他這個位先帝復(fù)仇的臣子代行朝政，也不愿再立儲君?！?/br>
    “……他不是勛貴出身，帝位空懸得越久，于其攬權(quán)越是有利，一旦他能平衡舊勛與世家的大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