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一個周末，承龍滑雪大廳前側(cè)，雪道下面的空地上，圍滿了男女老少。旁邊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海報。上面是一排滑雪的小孩子，戴著圓圓的頭盔和雪鏡，穿著一樣的滑雪服，小精靈一樣一個接一個從山上滑下來。旁邊寫著一行字：你可曾滑過四月雪？

人群興致高昂地圍在一個約20米長的水池邊上。印著各式廣告的桅桿旗插在水池兩側(cè)。很多人手里拿著手機(jī)和攝像機(jī)，對著南側(cè)的雪道。

此時雪道上方，站著一個身穿一身粉色滑雪服的姑娘，戴著一頂深粉色頭盔。一頭及腰的金色卷發(fā)迎風(fēng)飄揚。她雙腿微屈，上身下壓，做好了準(zhǔn)備姿勢。頭上巨大的金色球形雪鏡上，反射著雪道下方的水池和人群。

忽然她彎下腰，雙手用雪仗往地上猛地一推，身體像顆粉色的子彈，由慢而快地沖了下來。她的雙臂收在身體里側(cè)，與膝蓋緊貼，頭發(fā)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金色的影子。

人群安靜了下來。

眼看這道粉色的光影已經(jīng)到了水池的邊緣。只見她身體前壓，兩只雪板與肩同寬，穩(wěn)穩(wěn)地滑入水池。

水花立刻飛濺出來，近處的觀眾都在向后撤。遠(yuǎn)處的人群舉著手機(jī)，追逐著她的身影。姑娘的身型絲毫未亂，只在水池末端的地方稍稍晃了晃。她雙腳抬起板頭，讓雪板順勢出了水池，再次滑倒雪道上。

人群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叫好聲。要知道，一天下來，能成功完成“過江”的滑雪者數(shù)量很少。這里面的女孩子，可就是屈指可數(shù)了。

今天，是承龍一年一度的“百龍過江”表演日。每年的四月，在承龍雪場雪季即將結(jié)束的最后幾天，都要在大廳門口的中級道下方，挖一個長方形水池?；┱邚纳缴蠜_下來，滑入水池。因為在水面上的受力和腳上的感覺都與雪道不同，要求身體具有更強(qiáng)的平衡性和協(xié)調(diào)性。整個過程具有很強(qiáng)的挑戰(zhàn)性和觀賞性。每年，在很多北方城市已經(jīng)春暖花開的四月，包括承龍在內(nèi)的C市的滑雪場的雪況也不好了。到了中午，被陽光直曬的地方的雪都開始化了?？上喈?dāng)多的發(fā)燒友專門在此時來到承龍，就為參加一次傳說中的百龍過江。

百龍過江的成功率其實很低。這會兒滑下來七八個人，也只有剛才那個姑娘成功完成了。

謝一念從公司找來一個攝像師，兩個攝影師。三人各自在角度最好的位置上搭好器材，將每一名挑戰(zhàn)者整個過程全程記錄下來。

范逸盯著架起來的攝像機(jī)看了半天，又和攝像師聊了一會兒天。一扭頭就找不到謝一念了。

此時是上午十點多，四月底的這個時候，太陽已經(jīng)有些大了。范逸穿著厚的滑雪服，這會兒已經(jīng)熱得不行。他正想回大廳把脫件衣服，聽到背后有人喊他。

他一回頭，看見吳磊從停車場的方向走過來，旁邊跟著一個女生，好像沒見過。

范逸有些意外：“今天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知道你們這今天熱鬧??！”說著看了看旁邊的女生，“剛認(rèn)識的妹子是承龍的鐵粉，今天的日子每年是必來的?！?/br>
范逸沖那女生一笑：“那一會兒可要試試了?！?/br>
那個妹子有些羞澀，小聲說：“去年試過幾次，都摔了，弄一身水?！?/br>
“哈哈，讓逸公子教你，他是高手?！?/br>
范逸正跟他倆聊著，無意間向左一望，看見謝一念站在幾米開外，正往他們這邊看。他這么一會兒的工夫，居然換了一身衣服，下身穿了一條白色的雪褲，上面穿了一件隔著一百米也能辨認(rèn)出來的橙色上衣。

范逸朝他招了招手。

謝一念似乎有點不情愿，慢吞吞地走過來，看了范逸一眼，之后笑著對吳磊說：“好久不見?！?/br>
吳磊笑著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小一年沒見，一念好像變樣子了。”

“這一會兒沒看見你，又……買了一身？”范逸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他剛剛在大廳里的商店買的一身衣服。

“嗯。好看嗎？”謝一念低頭看了看，在嘴里嘟囔著，“今天太熱了，我就買了身薄的。那個老板說這是今年的流行色……”

范逸簡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橙色已經(jīng)在滑雪界流行了至少四五年了，一般都是穿在下身，然后下面給配穿一條白褲子是什么鬼。

“好看！”吳磊旁邊的妹子說，“長得白才能這樣穿。別人還穿不了呢?！?/br>
“嗯，挺好的，你不怕白褲子不禁臟就行?！狈兑莞胶椭瑩н^謝一念的肩膀，一邊往纜車方向走一邊說，“來，趕緊的，該你了?！?/br>
兩個人往前邊走了幾步，范逸小聲說道：“sao包。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你的衣服都夠畫彩虹了。”

謝一念一梗脖子，打掉了范逸在他肩上的手：“又沒花你錢！”說完他穿上了雪板，腿上一用勁，大步向前蹬出去好幾米。

范逸對著他的背影喊：“加油！”

謝一念頭也不回地上了纜車，嘴里小聲罵了句：“你才sao包。”

謝一念站在雪道上方的平臺上，盯著下面的人群，還有那一方反著光的池水。他一次也沒有玩過這個，說實話根本不知道上去該擺什么姿勢。這個雪季，他成天待在承龍滑雪，這里的每一個員工都認(rèn)識他了。他和范逸的關(guān)系也幾乎是一種半公開了。隨著雪時的迅速積累，謝一念的滑雪技術(shù)進(jìn)步很快。他經(jīng)過了喜歡沖坡的魚雷期、不敢放速的蝸牛期，如今終于學(xué)會了對速度和方向的掌控?；┢鋵嵑烷_車很像，快感其實不是來自于速度，而是來自于控制。

他本想問問范逸，滑到水面上之后該怎么辦。結(jié)果因為吳磊來了，再加上剛才被說了句“sao包”，他有點賭氣就過來了。

謝一念出了纜車，站在這條中級道上方，看見山下無數(shù)雙眼睛和攝像頭都在盯著他。他抬手將頭盔上的雪鏡拉下來，正了正，雙手一推，開始了他的第一次“過江”。

他沒有完全放開速度，稍稍控制了一下，全身為進(jìn)入水池做好準(zhǔn)備。但他沖到水面的一剎那，身體還是劇烈搖晃了一下。腳上突然失了力，右腳的內(nèi)側(cè)一下就陷進(jìn)了水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沖到水池上方之后經(jīng)歷了怎樣一種姿勢變換，反正他的最終狀態(tài)是坐在了水池里。

他的雪鏡上面全是水，模模糊糊地看見范逸走了過來。謝一念站起身，卸下雪板。從水中把板子撈出來，一步步艱難地往岸邊走。

范逸接過他的板子，說道：“你減速干嘛？想水上漂，你速度慢了不行啊?！?/br>
謝一念抬頭看見吳磊和他女伴正笑著往他這邊看。

“而且你的身體太松了，上了水池，上身更要跟住下身?！?/br>
范逸在他旁邊滔滔不絕地說，謝一念卷起新買的雪褲，發(fā)現(xiàn)有不少水已經(jīng)滲到鞋里了。他被太陽曬得不行，索性抬手摘掉了頭盔雪鏡。

他迎著四月的微風(fēng)甩了甩頭，把這會兒糟糕的心情也甩了甩，起身穿上了雪板。

“知道了，再來?！?/br>
“我說的都記住了？”范逸問。

謝一念“嗯”了一聲，拿起雪仗，再次向纜車方向滑了出去。

謝一念再一次站在雪道上，山頂?shù)娘L(fēng)不少，把他的頭發(fā)吹了起來。此時山下那個水池反射著強(qiáng)光。他瞇了瞇眼睛，彎腰，再次向后推動雪仗。

這次他按照范逸所說，沒有控速，一路越?jīng)_越快。在進(jìn)入水池的一剎那他有特意彎了下腰，讓身體收縮起來。開始的幾米還好，但他到了水池中央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再次失去平衡，這次朝著左側(cè)倒去，越來越嚴(yán)重。終于，謝一念又失敗了。

這次他沒有了頭盔的保護(hù)，額前的頭發(fā)都被濺出來的水淋濕了。他像個落湯雞一樣，懊惱狼狽地坐在水池中央，抬頭看見范逸在池邊喊：“快起來，一會兒襪子濕了?！?/br>
周圍人都在圍著他看，他剛要起身，突然看見人群中一個熟悉的面孔。

張希站在水池邊，一邊忍著笑看著他，一邊再和旁邊的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