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絲垂下眼簾，過了一刻，方一字一句慢慢道：“昨晚皇后娘娘著蘭姑姑過來給貴嬪送安胎藥，我一時沖撞了蘭姑姑，惹了她生氣，便罰我去外頭宮道角落上跪了一整晚，說是要給我長個記性?！?/br>
    長玉回想起前時那個小宮女說的，又瞟了一眼碧絲的膝蓋處。

    瞧她的樣子，倒確實(shí)是罰跪之后的模樣。

    “為何沖撞？”長玉淡聲問道。

    “撞翻了貴嬪的安胎藥?！北探z話語之間沒有什么遲疑，垂眸慢吞吞地說著，“這是皇后娘娘親賜貴嬪的安胎藥，被奴婢打翻了，是為大不敬。蘭姑姑一氣之下，便罰了奴婢在長街上跪一天一夜再回來，叫主子擔(dān)憂了?！?/br>
    長玉瞧著碧絲低聲下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垂下眼眸，“今日說話，怎的倒是這樣規(guī)矩了？”

    碧絲在她跟前這段時日，雖說相比才來時那瘋瘋癲癲的舉動，已經(jīng)是收斂了很多，但是卻也不像今日這樣，言語行為之間，都這樣規(guī)規(guī)矩矩一絲不茍。

    尤其，碧絲從前多半都是叫她九帝姬，像是極其厭惡“主子”這兩個字一般，向來不會如燕草一般稱呼她主子。

    可是今日，卻一口一個主子奴婢。

    碧絲垂眸笑了笑，臉上帶著疲倦之色：“主子從前不是總擔(dān)憂奴婢不守規(guī)矩么？奴婢這樣，豈不是順了您的心意么？”

    碧絲醒來之后一反常態(tài)，長玉默不作聲瞧著她，心中疑云延綿。

    “守規(guī)矩是好。”長玉淡淡道，“只是，你是不是還瞞著我些什么？碧絲，你知道我是個討厭隱瞞的，在我身邊服侍，這一點(diǎn)應(yīng)當(dāng)明白?！?/br>
    碧絲笑了兩聲，末了咳嗽起來。

    她咳了一陣，才慢慢平復(fù)下來，有氣無力道：“帝姬，這藥苦的很，桌子上放著花生米，奴婢起來找點(diǎn)花生米吃，去去苦味?！?/br>
    長玉坐在床榻邊，聞言不動，只瞧著碧絲撐著身子從床上起了身，踉蹌地踱步去了桌邊，點(diǎn)了一盞微弱的燈，又才抱著裝花生米的盤子，慢慢走回床榻邊坐著。

    一燈如豆，將宮室之內(nèi)的漆黑驅(qū)散了一般。

    碧絲坐在床頭，與長玉并肩著。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傳進(jìn)屋子里。

    碧絲一邊磕著花生米，一邊靜靜道：“主子也就許奴婢再這么放肆一回吧。往后……再不能了。”

    長玉垂眸，又問了一遍：“蘭姑究竟對你做了什么？你到底瞞著我什么？還是她威脅了你何事？”

    碧絲伸手，往盤中摸了一顆花生米塞進(jìn)嘴里。

    黑夜當(dāng)中，碧絲的聲音靜悄悄的。她說：“沒有人威脅奴婢，只是奴婢在大雨里跪了一宿，總算是明白了一些事?！彼仨^來，瞧著長玉，“從前主子總叫奴婢小心謹(jǐn)慎，奴婢從來不曾放在心上，今日自己犯錯，由著蘭姑姑懲治，叫奴婢在大雨里跪了這么一夜，奴婢才看清楚主子您對我提點(diǎn)?！?/br>
    長玉默然片刻，“怎么突然說這個?！?/br>
    碧絲端著盤子，垂眸笑笑：“奴婢醒過來的時候，還總覺得自己在做夢呢，總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br>
    “又說瘋話了?！遍L玉淡聲道。

    “瘋話就瘋話吧，奴婢說的這些話，您就當(dāng)聽個曲兒聽個戲，別放在心上?！北探z垂眸，半晌才很慢地笑了一聲，“您真的不相信，這世上真有死而復(fù)生，借尸還魂？”

    長玉想了片刻，“世上的事情說不準(zhǔn)，我也不能輕易評定。”

    碧絲哽了哽，垂頭下去慢慢笑了一聲，像是自嘲：“在奴婢的那個時代，奴婢也是有父有母有前程的人，雖說是個普通人，但日子卻也不像這里過得那么艱難?！?/br>
    碧絲一邊磕著花生米一邊往下說，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原本吧，奴婢只覺得這就是一場夢，當(dāng)不得真，總覺得自己不是屬于這里的人，什么時候在像上次一樣睡一覺，說不準(zhǔn)就又回到自己的那個世界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可是在這兒的日子越長，奴婢就開始越糊涂，奴婢想像那個世界的自己一樣，有人格有自尊的活著，可在這兒，舉目無親的地方，這兒好像不許我像個人一樣活著，我的想法，我想做的一切，都是錯的，都是格格不入的。”

    “……我本以為，我是個與眾不同的人，連穿越這么離奇的事情都能發(fā)生在我的身上。我來的時候就以為，我會跟那些上的女主角一樣，會改變一個時代，會有一番不一樣的人生，會活得風(fēng)生水起，會遇上很多的好人和我心儀的人。可是好像是我想多了，這里的一切都不像書上說的那么美好，我還是個普普通通的人，甚至在這兒連保命都難?！?/br>
    碧絲捏著花生米的手顫抖起來。

    長玉沉默了良久，悄無聲息回眸看著她。

    碧絲磕著花生，像是想要使勁咬牙忍住眼眶里的淚水，可末了，臉上仍舊開始淚水漣漣：“我……我真的很害怕，我一個人在這兒，我想回家。我現(xiàn)在連我自己究竟是誰，究竟是什么身份都覺得糊涂，我不是碧絲，可我也不是原來那個世界的我自己。我，我一個人在這個和家人隔著幾萬光年的地方……我，我真的沒有家了……”

    長玉坐在碧絲的身邊靜靜聽著這些瘋話：“這些怪力亂神的話，再不要跟旁人說了。當(dāng)著我也作罷，換了別人，只怕你的命就沒了?！?/br>
    碧絲笑一聲，半晌，方慢慢道：“奴婢都知道。”

    長玉垂眸，從碧絲手中的盤子里也摸來一顆花生，放進(jìn)嘴里細(xì)嚼慢咽地吃。

    她望著宮室里飄忽在風(fēng)中的那一豆燈火，突然覺得視線有些朦朧起來。

    “碧絲?！遍L玉出神望著漆黑的宮室，驀然低聲，“如若你真是從另一個時代來的，你的那個時代，究竟是怎樣的？”

    碧絲沒料到長玉會突然問這樣的話，訝然回眸看著她，眼睛里蓄著的淚水一時也忘了掉下來。

    長玉磕著花生米，回眸正看著她。

    二人這樣說話，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友人。

    想起自己的家，碧絲的眼睛當(dāng)中好像才有了一線光芒。

    “……很好?！彼p聲道，“生而為人，人人平等的時代。那里沒有戰(zhàn)爭，也沒有君王，更沒有這么多的規(guī)矩。女子可以跟男子一樣，自由自在，擁有平等的權(quán)力，想去哪兒就去哪。在那里，除了自己，沒人能做你的主。”

    長玉聽著有些出神，她摸了一顆花生吃，聲音很輕，“是嗎？那真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她頓了頓，轉(zhuǎn)過頭來，突然很認(rèn)真的瞧著碧絲，“那，你都去過哪兒？”

    碧絲想了想，抬頭看著前方，視線似乎穿過眼前囹圄般的宮室，穿過盛京宮重重高聳的宮墻。

    “崇山峻嶺、秀麗江河，見過大海，也去過異國他鄉(xiāng)?！?/br>
    長玉淡淡笑了一聲，垂眸時，眼簾當(dāng)中含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