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以對”的垂敗模樣教他爽快。難為他們一個個貴為翰林學(xué)士，挨打了臉無話可說，夠憋屈的。然而看到郁泱時，莫追冷不防打了個寒顫，那是一對布著血絲的冷眸，正氣橫橫的盯著自己，好似要他血債血償。莫追連忙腦袋一縮，低下頭去。

他只管嘚瑟，豈知陳酉一干人的一語不發(fā)不是因?yàn)闊o話可說，而是憐憫惋惜，不知如何勸慰。

一個畫師廢了執(zhí)筆的手，不亞于丟了性命。他們無法理解莫追為何還能“相安無事”。

或許正因?yàn)閺U了手，才難過得傻了吧。

郁泱走回座位，步子有些不穩(wěn)，疲憊道：“退堂，改日再審。丁鷺和太醫(yī)留下?！?/br>
即便郁泱不留，丁鷺也會留下，正有話要說。

其他人走后，郁泱問丁鷺關(guān)于安逸手的事情。

丁鷺一如既往：“我…不知道?！?/br>
郁泱腦袋乍疼，閉目扶額，凜若冰霜道：“說實(shí)話。”

丁鷺不知郁泱心里打什么算盤，若有其事道：“從…從馬上摔下來，正正磕中了手掌?！?/br>
“哪一年？”

“陛下…成親前的一年，冬天?！?/br>
郁泱苦笑，像是自言自語：“我說他為何入冬起手套一直戴到了重陽，哼哼…哼哼…”

丁鷺一臉懵，趁郁泱看起來還算清醒，忙道：“陛下，我提議將案子放一放，先把安逸的腦子治好。他一天不承認(rèn)自己，這案子一天沒法審?！?/br>
郁泱：“太醫(yī)，安逸腦子是什么情況?！?/br>
太醫(yī)：“看他目前的狀況，以前的事情一概不知，做過的事情又不記得，應(yīng)該是全失憶后又間歇性失憶了。這治失憶的法子說簡單也簡單，說復(fù)雜也復(fù)雜，簡而言之是讓他重溫以往刻骨銘心的一些事，效果如何難講。姑且試一試?！?/br>
郁泱揉著太陽xue，道：“他畫了，并非完全失憶?！?/br>
丁鷺：“亦非間歇性失憶那么簡單，人好似傻了，也不好色了。給奶吃就是娘，太好騙。會不會是…三魂七魄被不干凈的東西勾走了一半？我覺得有必要做場法事?！?/br>
郁泱默許地點(diǎn)了頭，再一次信了邪。

第15章謫仙圖7.0

傍晚下起了小雨，時逢梅雨季節(jié)，牢里陰冷沉濕，連空氣都蘊(yùn)漫著水汽。

莫追嘴里吊著干草，煩悶地躺在蒿草上，將被子掀至一旁。他體格奇異，兒時一場大病之后再沒犯病，從此“四季如春”，無論嚴(yán)寒酷暑都只穿春裝，不怕熱也不畏寒。冬可臥榻替暖床，夏可平鋪?zhàn)鰶鱿?，可謂居家旅行必備床品。

莫追弄不明白，為何人人都稱他是安嫖。掐數(shù)算算，他記憶只有七年，安逸銷聲匿跡也是七年，細(xì)思恐極，莫不成他真是那浪貨？沒理由啊，他明明一只廢手，難道安逸是左撇子…莫追打量起自己的左手，左手也不靈活，尚可拿好湯匙，但畫起畫來還不得龍飛鳳舞？

莫追絞盡乳汁的想了許久，得到一個結(jié)論，如若他非得是安逸的話，那一定是拿屁股在作畫。

丁鷺帶上白水沁來到牢房。什么是刻骨銘心的記憶？當(dāng)然首屬安逸的默認(rèn)未婚妻——白水沁了。

白水沁捎來個軟綿綿的枕頭，等牢吏一開鎖便迫不及待地跨進(jìn)門去，久別重逢，無語凝咽，眼含淚光：“安公子！”

莫追本不想理會，以為是堂上那群奇怪的爺們來探他，然而聽見一個好聽的女聲，回頭看了一眼，起身問道：“你是誰？”

白水沁愁腸百結(jié)，但終究是喜大過于哀，抹干了眼淚笑起來：“公子不記得了，不打緊，水沁會盡心協(xié)助太醫(yī)和丁先生給你治病的。公子墊這個枕子，睡得不規(guī)矩容易落枕?！彼邭g喜不已，話停不下來，給莫追合上被子，“公子雖說不怕冷，但濕氣重，好歹裹上擋一擋?，F(xiàn)在年輕氣盛不以為意，若不慎落下了病根，老來如何使得?！?/br>
女子溫柔體貼，長得也俏麗可人，一對灰色瞳孔的明眸格外靈動，似有說不盡的心思，雖說小家碧玉，但舉手投足間隱隱有干練老成的大家之風(fēng)。

莫追嘆這世道真是日了狗，這么好的姑娘居然被拈花惹草的人弄到了手，讓那些矢志不渝的好男人咋整?！肮媚餂]缺心眼吧？我認(rèn)識鄰村一個秀才，人品不錯，相貌堂堂，一點(diǎn)不輸安痞子，要不給你介紹介紹？”

白水沁收了笑容：“公子病了，盡說胡話。”

“瞧你人好才勸你不要跟安嫖走近，小心交友不慎?！蹦酚旨?xì)細(xì)看了女子，大驚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上的小丫頭。你是哪兒的人？”

“翰林院研磨婢女?！?/br>
“來找安嫖？”

“嗯?！?/br>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苦哩！”

幾個牢吏進(jìn)進(jìn)出出搬來了一些東西，好像要架鍋。丁鷺一邊整爐火，一邊調(diào)侃道：“你知道你跟安逸很像嗎？”

莫追悶道：“人若是不走運(yùn)，生來就有人跟你撞臉?！?/br>
鍋架好了，還布滿了一桌生食。莫追懂了，掀開被子走到桌前：“我喜歡下雨天吃火鍋，心暖和?！?/br>
莫追正想喝湯，白水沁如有先見之明的給他盛了一碗。莫追略不好意思：“謝過姑娘，我自己來便好?！?/br>
等莫追心滿意足地喝完，丁鷺才道：“安逸算術(shù)差，愛數(shù)手指頭，喜歡在下雨天吃火鍋，吃之前要喝一碗未下菜的底湯?！?/br>
莫追聽罷，默默地放下了碗。

“八年前安逸摔傷了右手，就不怎么吃火鍋了，難夾菜，而后喜歡上烤串和糖葫蘆?！倍→樣每曜影阎笫斓膔ou丸一個個串起來，放到莫追碗里，“因?yàn)榭梢杂米笫帜谩！?/br>
莫追很想甩丁鷺臉色，但是rou丨欲難消，左手不爭氣地拿起丸串，口非心是的吃起來?！澳撬趺串嫯嫞俊?/br>
丁鷺郁郁地喝下一盞酒，心似有一口悶氣堵著，聲音中透著難受，道：“鬼知道，用屁股？”

竟跟他想到一塊去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來來來，干一杯！”

丁鷺將酒杯扔了，抱起酒壇子一干到底，不到一會就瞇了，一邊夾rou吃一邊醉醺醺道：“老安啊老安，我想你??！”

丁鷺好似賣酒瘋了，莫追不知要不要理會他。算了，還是理一理，畢竟他都給自己帶吃的來?！跋胨裁矗俊?/br>
丁鷺抱著酒壇子搖搖晃晃道：“想當(dāng)年街尾深巷，破紙窗前，燈火如豆，吾在床頭執(zhí)筆著書，汝在床尾研磨作畫，好蕩氣回腸的yin丨詞艷賦，好如歌如泣的春閨圖集。你我廢寢忘食，作了三天三夜，忘了病榻上還有個嗷嗷待哺的老娘。把文章和畫訂成了冊，白天里我說書你賣書，能賺三兩錢，一兩逛花院，一兩藥老娘，屯下一兩娶媳婦…是何等的意氣風(fēng)發(fā)、凌云壯志！”

莫追從來不知販賣禁丨書可以這么高尚、澎湃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