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再瞞，遂坐起身，黃飛虎一見之下，當(dāng)即退了一步，顫聲道：“王后何在？”

紂王不答，只冷冷道：“既是查明司墨與此事無關(guān)，便退下罷。”

待得群臣退后，紂王方起身披上絲袍，站于昏暗燈光下，望著那柄金色短劍出神。

天地間一片寂靜，唯有窗外綿延大雪“沙沙”聲細(xì)密傳來，許久后，紂王才開口說：“小時候皇叔常抱著孤在御花園中玩?！?/br>
浩然知此時紂王心中難過至極，需要一個宣泄，便不接口，只保持了沉默，紂王又道：“聞太師常責(zé)罰孤，那鞭子抽下來又狠又痛，直抽得肩背皮開rou綻，是皇叔屢次為孤求情?！?/br>
“父王本想立皇兄為太子；比干，商容眾老臣力保孤，說什么為君者須……”

“大王?！焙迫淮驍嗟?。

紂王搖頭道：“若不是他，孤也不當(dāng)這勞什子的皇帝，保了孤為太子，皇叔此時卻被生生剜心而死?！?/br>
“大王！”浩然決然道：“事已至此，丞相死得不明不白，該做的是查明兇手，徒自軟弱，又有何用？”

紂王心中一凜，答道：“你這話，竟是有幾分聞太師的氣魄?！?/br>
浩然起身把劍擦拭干凈，道：“人終須一死，大王不可太傷心了。你看鵝毛大雪，春到之時盡化成水，來年又是這般，無窮無盡。死者已去，生命循環(huán)，不必耿耿于懷，你還活著，便須做點什么，只求讓他死得不冤而已?！?/br>
紂王望向窗外，那雪無休無盡，似要掩蓋了世上一切污穢。知曉這一切內(nèi)情的只有浩然，然而他終究未說出真相，比干在長生殿中，要讓自己把賀禮呈于妲己，實是借刀殺人之計。御花園外被妲己挖心而死，卻也是命數(shù)使然，怨不得自己。這紛繁亂世，神明假手人類，布下如此多的暗棋，何時是個了局？

比干靈樞停于北門，六日后下葬，滿城披麻戴孝，朝臣黎庶哭得死去活來，十里長街，到處都是相送的百姓，個個慟哭欲絕。紂王與王后妲己扶靈而出，直走了幾十里地，到得歷代宗室安葬之處。

浩然尾隨出殯隊伍，放眼望去，天地間黑壓壓的一片，烏云籠罩，似在預(yù)兆殷商王朝暗無天日的未來。耳邊又有百姓議論紛紛，說的卻是紂王專寵一男人之事。

“聽說老丞相是觸忤了大王，才被賜死?！?/br>
“忤的何事？”

“大王新收入宮內(nèi)一男子，奉職司墨，老丞相咽氣時，胸口還插著那司墨的劍?！?/br>
“無知之徒，自黃帝一統(tǒng)四方以來，哪有男人與男人行房的齷齪事？！我與你說了，不可亂猜，大王原是寵愛妲己，拿一男人當(dāng)擋箭牌……”

“聽說妲己是妖孽所變，騙得大王剜了老丞相的心出來?！?/br>
一語出，路旁百姓滿臉駭色，浩然轉(zhuǎn)頭望去，只見散播謠言那人于圍觀人群中躲了，尋不見人，其余人等皆是散去。

百官中無人再與浩然說話，封后那夜，紂王寵幸的竟是一男人！先前梅伯廷上直言非虛，身受炮烙顯是枉死，紂王果然是個至祖宗倫常于不顧，行齷齪無恥之事的昏君。懼天子積威，眾臣敢怒不敢言。唯有期待當(dāng)朝太師聞仲班師回朝之日，誅jian邪，斬男寵，方能勸君懸崖勒馬，解決這世間第一大丑事。

此時饒是費仲尤渾等jian臣亦不敢對司墨示好。浩然只覺身周熙熙攘攘，如處鬧市，然而這喧擾世間，又與自己無半點關(guān)聯(lián)，心下悲哀，在山下站了片刻，見靈樞入土。便轉(zhuǎn)身離去。

浩然一路走來，棄送葬隊伍于不顧，過了個土坡，見到坡下幾條籬笆圍著三間茅舍，旁又養(yǎng)著軍馬，便無意識地走下坡去，摸了摸那印有官家火漆的馬匹。瘦馬轉(zhuǎn)過頭來嘶鳴一聲，茅屋內(nèi)有老人聲道：“門外是哪位？進(jìn)來喝杯茶罷?！?/br>
浩然正走得口渴，也不客氣，便把斗篷除了掛在門口，低頭走進(jìn)那簡陋茅屋中，只見一老人戴著手銬腳鐐，坐于榻上，似是囚犯。這房間四壁漏風(fēng)，一床被絮破了角，內(nèi)里填的卻是蘆花。又轉(zhuǎn)頭審視房屋角落，地上炭爐燒著一壺雪水，桌上幾星發(fā)霉的茶葉。當(dāng)即心中詫異，問道：“老丈人是被關(guān)押的？”

老人咳嗽幾聲，奇道：“小哥五官清整，眉宇正氣凜然，當(dāng)是修仙得道之人的面相，何以屈身來到老朽這處？”說畢下榻要去提那煮沸的雪水。鐐銬叮當(dāng)碰響。浩然忙伸手阻了，道：“我來?！?/br>
浩然把茶葉揉碎，拋入壺中，眼望茶葉沉浮。老者兀自咳嗽不休，道：“老朽行動不便，這烹茶之事原該親為，怠慢小哥了?！?/br>
浩然忙道“不妨，老人家身體不好，本應(yīng)小輩代勞?！鞭D(zhuǎn)頭朝老者望去。一面思索，此處關(guān)押的老人會是誰。

當(dāng)日九間殿前，紂王怒斬東伯侯姜恒楚，西侯姬昌遠(yuǎn)遠(yuǎn)跪于殿下，只打了個照面，看不清楚，此人定是被紂王關(guān)押的西伯侯姬昌無疑。當(dāng)下心中一動，道：“老丈人是西侯爺？”

老者嘆道：“什么侯爺，不過是個死囚罷了?！薄?/br>
浩然提壺把兩個破杯內(nèi)注滿茶，馨香化開，眼前皆是霧氣，把一杯捧了，恭敬呈于姬昌，道：“在下浩然。任御前司墨一職”

姬昌喝了口茶，伸出枯樹般的一手，搭在浩然脈門上，詫道：“浩然此等人品，身屈司墨？”又道：“你身內(nèi)正氣流轉(zhuǎn)，源源不絕，隱約切合天圓地方，萬法天成，大道無形之意。老朽一生觀人無數(shù)，從未見像你這般天生良材。天子座前黃鐘毀棄，瓦釜雷鳴?？上?，可惜。”

浩然脫口道：“是我立場搖擺，意志不堅，所見之事盡成憂慮，天性使然?！?/br>
“哦？”姬昌又問道：“此話何解，憂的何事？”

史書中記載，姬昌識賢辨能，是流芳千古的周文王，縱是唐太宗，漢武帝亦不敢自比。浩然此時已不再懷疑，只道：“憂人言利如刀，天地間盡是桎梏，喘不得氣，脫不得身?！?/br>
姬昌微笑不語，指了指榻上幾片龜甲，道：“老朽日前研習(xí)八卦，略窺門徑，司墨大人不妨取甲卜之，心事便豁然開朗了?！?/br>
浩然會意，取那龜甲搖了幾搖，散在榻上，姬昌看也不看，隨手以棉被掩了，浩然一愕，不解其意，朝姬昌雙眼望去，只聽姬昌道：“浩然是信，還是不信?！?/br>
浩然笑道：“素聞侯爺精通術(shù)數(shù)之道，自然是信的。”

姬昌道：“是信我，還是信這八卦之術(shù)？”

浩然答道：“都信?！?/br>
姬昌又道：“既信八卦卜言，我便問你，為何相信？”

浩然答道：“太極，八卦傳自三皇之一的伏羲，萬物化生，天人合一，均是依這規(guī)律而行，宇宙萬物，都脫不開……”說到此處，忽地覺得朦朦朧朧，抓住了什么，卻又說不清。止了話頭，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