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把男孩的頭發(fā)吹得亂七八糟，他卻絲毫不在意，只顧盯著窗外。

傅雨城心中忍不住暗暗好笑。這個冷漠寡言又別扭的小鬼，此時簡直像只支棱著毛發(fā)的小野貓，毛茸茸的，又亂糟糟的。

他忍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忍住，伸手擼了一把男孩的腦袋：“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男孩的身體僵了一下，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肢體接觸。他偏了偏頭，試圖甩開對方的手。

“嘖，發(fā)質挺不錯嘛?！备涤瓿且膊幻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還在心里補充了一句——這小鬼的頭發(fā)，又軟又蓬松，簡直比酒吧老板娘家的胖橘貓還好摸。

男孩瞪了他一眼，又側頭望向車窗外。

“我十四了?！边^了好一陣子，他才輕聲道，“我的名字是……在實驗室里，他們都叫我二十九號?！?/br>
傅雨城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別扭的小鬼在回答自己剛才的問題。

“二十九號？這什么破名字……算了，當我沒問?！彼行o語，“我還是叫你小鬼吧?！?/br>
“隨你?！蹦泻⒍⒅h方，慢慢睜大了眼睛，忍不住低呼一聲，“那是什么東西？！”

“又怎么了？別一天到晚的大驚小怪?！备涤瓿潜凰麌樍艘惶?，也轉頭向窗外望去。

右前方不遠處，一座巨大的沙丘之下，一具通體雪白的巨獸骨架靜靜趴臥在沙地上。

那具骨架足有十七八米長，已經(jīng)被沙子淹沒了一小半，幾頭骯臟消瘦的灰黑色鬣狗在里面來回尋覓著，舔舐著肋骨上一點點殘余的腐rou。

“哦，那玩意兒啊。那是變異巨蜥的骨架。唔，看這個下頜形狀，十有**是當年新疆喀什一帶的紅蜥蜴變種，很常見的?！备涤瓿遣灰詾橐獾?。

“變異巨蜥？”男孩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

傅雨城挑起半邊眉毛，語氣有幾分詫異：“你以前沒見過這玩意兒？對了，你之前提過幾次什么實驗室……你應該不是地球上長大的。你是從帝國生態(tài)區(qū)來的吧？”

男孩抿緊了嘴唇。

過了許久，他才極輕地點了點頭：“嗯?！?/br>
“那就對了。生態(tài)區(qū)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變異玩意兒，你沒見過也不奇怪?！备涤瓿巧斐鲂≈割^比劃了一下，“新疆喀什這種紅蜥蜴，當初只有這么一點兒大。但變異后的成年紅蜥蜴，體長可以達到三十米?！?/br>
男孩出神地望著遠處那具雪白的骨架。龐大、震撼、力量、美麗、死亡、殘酷……無數(shù)矛盾的詞匯，在這具骨架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前陣子，我在西撒哈拉干活兒，還碰見一只巨蜥和沙蟲打架，差點兒砸到我的車?！备涤瓿俏⑽⒁活D，想吊一吊男孩的胃口，“你猜猜，誰贏了？”

男孩只是看了他一眼，卻并不追問。

“哎，你這小鬼，真是一點也不可愛?！备涤瓿菬o趣地嘟噥了一句，“當然是巨蜥贏了?！?/br>
“哦?！蹦泻Ⅻc了點頭。他遙望著那具漸行漸遠的骨架，出神地想著什么。

這具巨蜥骨架，生前想必也是一頭威風凜凜的龐然大物?？墒谴藭r此刻，這位曾經(jīng)的沙漠王者，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骨架。

骨架腹中，一頭覓食的鬣狗忽然抬起頭，黃褐色的渾濁眼睛遙望著運輸車，忽然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傅雨城忍不住皺了皺眉：“難聽死了，我討厭鬣狗。地球生物滅絕了一大半，鬣狗、老鼠、蟑螂這些東西倒是活得好好的。”

“老鼠？蟑螂？那是什么？”男孩疑惑道。

“這些嘛，都是地球上難得的非瀕危動物，生態(tài)區(qū)見不著。放心，你很快就能親身體會了，算是一點兒小小驚喜吧?！备涤瓿菈男难鄣剡肿煲恍Γ莺菀荒_踩下油門。

車尾揚起滾滾煙塵，巨蜥骨架迅速被甩在后方，終于漸漸消失在后視鏡中。

房車以接近三百公里的時速開了足足四個小時，巨大的血色夕陽漸漸向地平線斜去。

前方不遠處，一座灰褐色的古樸界碑進入了視野。

“總算快到了?！备涤瓿巧晕⑴ち伺げ弊?，覺得自己快僵掉了，但右下腹傳來的傷口隱痛，讓他不敢有大幅度活動。

“滴滴滴——到達黃昏界碑，車輛即將進入黃昏帶?！敝悄X上的綠燈閃爍了三下。

這座水泥澆筑的界碑足足有三層樓高，碑身沒有任何多余的雕花裝飾，像一方沉默的墓碑，安靜而威嚴。

界碑顯然年歲已高，邊緣已經(jīng)風化了一部分，顯得十分殘舊。碑面上四個龍飛鳳舞的血色大字倒還算清晰——那是如今已經(jīng)無人使用的狂草體。

“黃昏之地”。

“那就是著名的黃昏界碑，上面的字是莫寒川上將親筆所提，這都一百多年了。”傅雨城一邊轉動著方向盤，一邊解釋道，“過了這道界碑，就是黃昏帶了?！?/br>
“黃昏界碑？”男孩喃喃道。

“你沒學過這段歷史？鎖定日你總該知道吧？”

男孩搖了搖頭：“實驗室不學這些。”

傅雨城看了他一眼，才繼續(xù)解釋道：“大約兩個世紀前，因為一個可怕的……意外，地球被太陽潮汐鎖定——就像月亮永遠只有一面朝向地球一樣，從那以后，地球也永遠只有一面朝向太陽，再也沒有晝夜。地球徹底被太陽潮汐鎖定那一天，是2116年9月25日。”

“這一天，被稱為鎖定日?！?/br>
“鎖定日之后，地球朝向太陽的一面——也就是曾經(jīng)的東半球，永遠是白天，被稱為永晝面；而背對太陽的一面，也就是曾經(jīng)的西半球，永遠是黑夜，被稱為永夜面?！?/br>
男孩聽得出神，忍不住追問道：“后來呢？”

“晝夜兩面之間的巨大溫差，讓永晝面的水分不斷蒸發(fā)，流向永夜面，然后形成降雨……在漫長的歲月中，地表生態(tài)逐漸被極端氣候一分為二，永晝面形成了覆蓋整個半球的巨大沙漠——新撒哈拉沙漠，而永夜面卻變成了冰封的海洋——魔鬼冰洋。”

“原來這片沙漠，是這樣來到？”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

傅雨城點了點頭：“絕大部分人類，在鎖定日之前，就陸續(xù)遷徙到了太陽附近的戴森云中央帝國，你應該就是從帝國生態(tài)區(qū)來的。而不愿意離開地球的數(shù)百萬人類，因為無法適應沙漠和冰洋的極端氣候，只能在兩界之間的黃昏帶，過著茍延殘喘的日子。”

“什么是黃昏帶？”男孩疑惑道。

傅雨城無奈地搖了搖頭：“哎，你這小鬼，還真是什么也不知道?！?/br>
“黃昏帶，是永晝面和永夜面之間，窄窄的一圈環(huán)狀地界——四萬公里長，六百公里寬，就像地球的一圈腰帶。從黃昏帶望去，太陽永遠靜止在地平線邊緣，仿佛一場永不落幕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