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是愿你靈魂能進入極樂世界一類的句子，刑從連仔細傾聽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那應(yīng)該是高孟人在悼念段萬山。

他不由得將視線移向端陽，醫(yī)生正認真看著時鐘，計算時間和藥物用量，面色平靜，仿佛不受任何影響。

聽著高孟人嗡嗡作響的悼詞，刑從連看著最后一針抗生素注入林辰體內(nèi)，然后問端陽：“你準備怎么處理你老師的遺體？”

聽到“老師”這個詞時，端陽的手很明顯顫抖了下。青年的唇抿成一條薄線，將所有一次性針管扔進垃圾桶，看向他，眼眸漆黑：“盡快火化。”

……

在逃亡生涯中，特地停下船為了火化一具尸體，顯然不那么明智，但刑從連還是下令這么做了。

理由很多，因為林辰的救命恩人提出了這個要求，也因為在達納雨林這種地方，一具尸體放上三個小時就開始散發(fā)氣味，他本人也確實不希望段萬山的遺體腐化變質(zhì)，成為那種可怕的模樣。

在林辰情況暫時平穩(wěn)后，船停了下來，大部分高孟人被勒令留在船上，他們抬著段萬山的遺體下船，那時小五還想要爬上樹采一些綠而新鮮的樹葉鋪在段萬山身下，而高孟人也想把很多象牙和黃金飾品穿戴在段萬山身上，卻被端陽阻止。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們是醫(yī)生，不講究這些?！?/br>
青年人是這么說的。

其實在場人中知道端陽和段萬山關(guān)系的人并不多，但大概是他那種淡然無畏的氣質(zhì)，讓就算語言不通的高孟人都不敢出言反對，只是看著青年人的神情，大家就很自然地住嘴。

段萬山躺在一條薄被單上，雙目輕合，神情坦然，既無痛苦亦無牽掛。

他身上被撒了一些白磷燃燒彈里的成分，汽油桶就放在地上，但沒有人忍心去拿。就在這時，端陽徑直過去，沒有任何猶豫地將之打開，用極其輕柔的動作，潑灑在自己老師身上。

因為淋了汽油，段萬山身上的襯衣幾近透明，整個人仿佛要融化一般。

端陽拿出打火機，對所有人說：“后退一些?！?/br>
火焰燃起的瞬間，幾乎呈沖天之勢，高孟人跪在地上，他們的禱誦詞愈加響亮，刑從連甚至有種靈魂要被震碎的錯覺。

汽油不斷潑灑，他看著火焰一點點吞噬過那位醫(yī)生的尸體。

他想起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醫(yī)療站小醫(yī)生對段萬山的介紹，所以看到此情此景，他總覺得現(xiàn)在這種火化方式不該是像段萬山這種人應(yīng)有的結(jié)局。他應(yīng)該兒孫滿堂，或者和他的傻學生在一起白頭偕老，這才是做了那么多事情的段萬山先生該享受的福報。

但看著段萬山在沖天大火中漸漸化成白骨然后成為灰塵的樣子，他又覺得，其實生死的本來面目，也就是這樣。

死亡會在某天突如其來，它如巨浪壓頂，令人無法拒絕，當它到來時，從不會看看你的生平然后做出選擇，從來都不是這樣。

太多人覺得來日方長，包括他也是這么認為，其實真相當然殘酷很多，他今天真的非常清晰而深刻認識到這點。

火焰漸漸熄滅，大部分人都被趕回船上，刑從連認為端陽可能需要這樣的獨處時間，他也準備要走。

就在這時，他身后傳來打火機啪地一聲輕響。

他心中一怔，猛然回頭，卻發(fā)現(xiàn)端陽只是點了根煙。

“我不會殉情的，請放心?！倍岁栂袷遣碌剿南敕?，這么說道。

刑從連挑了挑眉，端陽將打火機和煙盒朝他扔來，看在眼前這位悲傷的年輕人的份上，他抽出煙，陪對方抽了一根。

端陽這回抽煙的姿勢與先前被嗆的死去活來的模樣很不相同，他像是老煙槍似地，吸了口煙，在口腔里過了一遍，然后吐出，刑從連不禁對這位青年人的學習能力刮目相看。

端陽叼著煙，開始收拾段萬山的骨灰。

他手上拿著剛從船上帶下來的骨灰盒，準確來說，那也并不是什么骨灰盒，而是一個比較大的糖果盒盒，鐵質(zhì)的，方方正正，里面原先擺著綜合口味的怡口蓮，現(xiàn)在聞起來，還透著股奶糖的香吻。

青年就是舉著這樣的骨灰盒，仔細撿拾自己老師的骨灰，看著他的背影刑從連緩緩開口：“我以為你會說，你們是醫(yī)生，唯物主義者，沒有保存骨灰的習慣，畢竟人真的已經(jīng)走了。”

“留個念想而已，其實真不重要。”端陽向旁邊抖了抖煙，回答他，“而且如果老師不是死于敗血癥，那他應(yīng)該很樂于將自己的遺體捐獻出去給學生做解剖，他曾經(jīng)就說過這個。”

“這確實像段萬山會做的事情?！毙虖倪B這樣說，“很執(zhí)著，又很瀟灑?！?/br>
端陽依舊背對著他，沉默地做著事情，望著青年人的背影，刑從連緩緩開口：“雖然有些話林辰來說比我更合適，但鑒于他的身體狀況，我覺得由我代勞也未嘗不可，有些事情，你應(yīng)該知道?！?/br>
“請說?！?/br>
“你老師其實喜歡你……”刑從連還想繼續(xù)講述他從段萬山那里聽到的故事，卻被端陽打斷。

“我知道?！?/br>
“你怎么又知道了？”

端陽看著他，神色堅毅卻溫柔：“有些事情，當你走到終點再回過頭看的時候，會非常清晰。我確實知道這點?！?/br>
“所以接下來，你準備怎么做？”

他這么問時，已經(jīng)準備好了聽青年說：請你替我給老師報仇一類的句子，但令他意外的是，端陽只是說，我想留在這里，把事情查清楚，給所有死者討個公道，以慰老師在天之靈。

類似的話，刑從連仿佛在許久之前也聽林辰說過，林辰說過，要為許染討個公道。

但林辰和端陽當然是不同的，他皺了皺眉頭看端陽：“螳臂當車，你能活著站在這里都應(yīng)該謝天謝地，討公道，天底下哪有這么多公道？”

端陽很認真地看著他：“如果林顧問最終沒有熬過去，你會怎么做呢？”

雖然端陽語氣和順，但刑從連卻有種被人指著鼻子罵的錯覺：“當然是去殺了查拉圖?！?/br>
“我不能殺嗎？”

“你有這個能力嗎？”

端陽笑了起來：“暫時沒有，而且我是醫(yī)生，不能殺人?！?/br>
“這是什么邏輯？”

“你不用管，我和你不一樣?！倍岁柡仙瞎腔液械纳w子，站起身對他說：“其實說到底，我們每個人都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說，就算我現(xiàn)在知道，我老師的死亡、高孟部族的流離失所，這一切都是周瑞制藥利用查拉圖在雨林的勢力進行非法人體實驗所造成的，但我對此確實無能為力。我個人的力量既殺不了查拉圖，又沒有足夠證據(jù)能讓這個跨國公司破產(chǎn)倒閉，所以只能在這里呆下來，看看有朝一日，是不是有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