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澤整個人籠罩在青彥的身體之上，右手的拇指扼在青彥的氣管上，答道：“在那之前，我會先殺掉你。”

青彥以絕對弱勢的姿態(tài)仰面看著菅澤。這是一個能夠親手殺死親人與愛人的殘暴殺人犯——酒精的熏陶之下，他甚至連這一點都忘記了。他與菅澤沉默地對視著，絲毫也不覺得害怕。

青彥在菅澤的房間睡到了第二天正午。清醒的時候，宿醉的頭痛和被捆縛在背后的雙手都讓他對喝酒這件事后悔不疊。青彥在地上磨蹭了半天，終于掌握了不使用雙手就能保持平衡站起身的技能。

與青彥的心情相反，今天是春季山林里難得的艷陽天。正午的陽光從回廊的木格之間漏下，令人目眩。青彥逐一踩過地板上的光圈，尚未仔細規(guī)劃好前路，便撞見了困擾他的罪魁禍首。

菅澤仍然穿著那件仿佛已經(jīng)變成常服的浴衣。他坐在本堂前，正是曾與青彥觀賞初櫻的位置，手邊則是青彥昨天順道買來、準備拿去墊抽屜的報紙。他聽見青彥出門的響動，回頭看了一眼。兩人視線對接片刻又分離，沒有人出聲招呼。

青彥別無選擇，徑自落座在了菅澤身邊。遲鈍的大腦暫時沒有想出合適的話題，他望著菅澤專注新聞的姿態(tài)，忽然啊了一聲：“鑰匙——”他記得報紙是同其他雜物一起放在汽車后座的，沒有拿下來過。

“這個嗎？”菅澤抖了抖左手的袖籠，其中響起了金屬相擊的清脆聲音，“剛剛去拿報紙，發(fā)現(xiàn)蓄電池沒電了?！?/br>
理直氣壯的態(tài)度令青彥略有些接受不良，不過，階下囚好像也沒有立場在意這些。大概是出于自信，菅澤在制服青彥之后僅僅是用浴衣的備用腰帶捆住了他的雙手，打結的方式很特別，摸起來像是方結或者外科結，青彥嘗試了半天也沒能掙脫。

在認清了無能為力的現(xiàn)狀的同時，宿醉后一直像拉鋸般繃緊的神經(jīng)也漸漸松弛。青彥將額頭抵在散發(fā)著爽朗松香的木制欄桿上，視線落在自己腳邊攤開的雜志。專題報道里講述的是菅澤生平，帶有隱秘異化傾向的文章在青彥看來相當難以理解。

平民之家長成的男人，一心撲在政治理想之上，橫沖直撞、沒有私心也沒有興趣的政治機器——這樣的描述，與菅澤本人并不相似。在青彥看來，菅澤的舉止優(yōu)雅有度，除了政治之外，會談論的范圍其實相當廣泛。就算將性格的改變歸咎到突發(fā)事件上，也無法解釋其余的變化。

報道里還展出了眼部模糊處理過的三人合照。背景似乎是在東京塔，菅澤國義側臉對著鏡頭，正注視著不遠處交談中的妻子菅澤優(yōu)子與弟弟菅澤博之。雖然沒有出格的舉動，單就寓意而言，這張照片明顯是根據(jù)新聞刻意選取的。照片之上以線段與箭頭標注出了三人關系，青彥看在眼里，愈發(fā)疑惑。

菅澤從來沒有提過關于弟弟的事情。

報道里說菅澤博之與菅澤國義相差十三歲，是畢業(yè)于東醫(yī)齒的專業(yè)牙醫(yī)。那么，是年紀的差距讓二人無法親密相處，所以才沒有提及嗎？又或許是年輕的妻子與弟弟的私情讓他不堪忍受？然而，為了愛情甘愿忍受冷落，拒絕了高額贍養(yǎng)費的約克夏少女……這樣的性格，真的會隨意地與丈夫弟弟出軌嗎？而愛上約克夏少女的男人，又會因為這樣的理由大開殺戒嗎？

青彥沒有繼續(xù)想下去。菅澤以手指敲擊地板的聲響將他從思考中喚醒。

“小笠原君，”菅澤念著青彥名字的語調仿佛他仍然在使用和山的身份，“午飯，想吃什么嗎？承蒙照顧，今天請由我來準備飯菜?！?/br>
青彥抬起頭，見菅澤已經(jīng)將讀完的報紙分門別類地整理好，此刻正回頭征詢他的意見。階下囚也有點單的權利嗎？不過，本著一種完全不切實際的天真幻想，青彥并不覺得現(xiàn)在的處境多么可怕。他動作生疏地站起來，跟進了廚房。

昨天采購來的食材已經(jīng)被放進了冰箱，菅澤在其中挑選片刻，回頭問道：“蕎麥面可以嗎？”

青彥倚在廚房門口，聞言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他本來也是打算中午做蕎麥面的，但那時候他還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菅澤將面煮熟，又熟練地調配好了醬汁。在蕎麥面晾過冷水放上籠屜之后，菅澤將兩張食盤端上餐桌，解開了青彥手上的束縛。青彥試探著提出想去洗漱的要求，被輕易地認可了。

等青彥回到廚房時，菅澤已然戴上了手套，正在處理山葵。他與青彥對面而坐，研磨的動作熟練而規(guī)律，那輕微的聲響讓青彥始終無法集中心神，木筷屢屢磕在籠屜上。

“小笠原君，”菅澤忽然說，“連反抗的嘗試都沒有，為什么？”

青彥愣了片刻，猛地臉紅了。直到菅澤開口，他才意識到原本被腰帶捆縛的雙手已經(jīng)不能再作為心安理得放棄反抗的借口。青彥垂下頭，將已然恢復自由的雙手攤在桌面上。他的體格與體能都遜于菅澤，但至少這雙手可以拿過桌上的熱湯澆向菅澤，也可以舉起身邊的矮桌砸在他后頸。

然而青彥沒有這么做。他甚至根本沒有這樣想過。

青彥說：“我覺得菅澤先生沒有殺人?！?/br>
菅澤研磨山葵的動作暫停了一瞬。他意外地抬起頭，撞上了青彥相當認真的視線。

“有尸體，也有警視廳的聲明，這些都不能說服你嗎？”菅澤笑了起來，那個笑容是銳利而冷淡的，“小笠原君，我們才認識一周而已?！?/br>
有人能夠與約克夏少女一見鐘情，就不能有人將信任托付給相識一周的犬儒主義者嗎？青彥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人類是很難以預料的生物。一顆心，也許前一秒還在疑慮重重，下一秒就已經(jīng)深信不疑；也許前一秒還在提心吊膽，下一秒就已經(jīng)泥足深陷。菅澤到底有沒有殺人呢？青彥其實根本不知道。

殺死惡龍的英雄會變成龍。

英雄、或者說是惡龍，隱喻的究竟是什么呢？菅澤國義，曾經(jīng)的青壯年政治新星，愿意為人民吶喊的精英，兩年前有過相當優(yōu)秀發(fā)言的男人……就職總務省以來，其實是一事無成。

菅澤正直上進的心臟能夠被污染，對約克夏的愛呢？是不是也可能由愛生憎？

青彥想起了登山那天菅澤帶著懷念的口吻與仿佛旁觀者的敘述，又想起初見時的冷淡神秘。只有這些信息，青彥根本無法分辨出是非。但是，像櫻花選擇落下一樣，青彥選擇相信?；蛟S這也僅僅是被菅澤魅力所cao縱的潛意識的結果。不論如何，青彥的自由意志對此甘之若飴。

午飯結束的時候，菅澤再度綁起了青彥的手。青彥沉默地接受了這個待遇。

難得的晴天，菅澤午后也繼續(xù)停留在室外，手握著一本筆記，似乎是在整合信息。青彥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