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季侯氏鬢發(fā)灰白，哽咽著撐杖立于門庭，身后站著大伯季宗德一家人，仆婦提燈圍擁，眾人皆是素衣除冠，神色哀戚。

    季九思八歲出門，十五尚歸，當(dāng)年的垂髫小兒今已及笄，細(xì)細(xì)條條的一個人站在兩頂黑棺之前，雙眼含淚朝季候氏拜下，深深叩首，扎扎實實三個響頭。

    “九思無用，未能攜父母安平歸來，父親生前抱憾，一是未能在祖母身前盡孝，二是未能遵祖父教導(dǎo)不涉黨爭有辱門楣，此一去天人永隔，托付九思侍于祖母跟前了其心愿......”

    季候氏哪里還能能聽得這番話，甩開拐杖就撲下去把九思摟進懷里，摸住小兒的棺木，當(dāng)即大哭：“我的囡囡，你這樣小的一個人就受了這般的苦，天老爺不公啊，我的小兒和媳婦誰能還給我?！?/br>
    季九思紅了眼眶，縮在祖母懷中悄聲闔眼落淚，四周侍立之人，皆掩面涕泗，好一時半會兒才將祖母勸慰住。

    依臨安的風(fēng)俗講究要停棺堂屋，再著人請風(fēng)水大師上門折選良日斂殯入葬，林氏在一旁欲言又止，提了一嘴：“會不會邪氣帶進門來?！?/br>
    季候氏恍若未聞，只拉住九思的手將身邊的人一一指與她：“這是你大伯父，這是你大伯母。”

    九思欲行大禮，季侯氏嗔她一眼：“你這孩子太重規(guī)矩?！眳s未阻攔。

    林氏哪里還敢讓她一腿子跪下去，忙上前托住她：“九思在伯母面前切勿客氣，只拿我和你伯父當(dāng)親身父母來看待。”

    季宗德在一旁點頭附和道：“我們是至親，你只管拿了這里當(dāng)自己家來，有什么需要盡管告訴你大伯母?！?/br>
    季候氏又指著三五個丫鬟簇?fù)碓谥虚g的兩姊妹，對九思道：“這個身條最長的是你大伯母的二女兒，比你要長一歲，你喚她清姐兒就好，邊上這個最小，將滿十二是你如meimei，你大伯娘還有一長女，前年便已出嫁，下次她回娘家省親，你就可以瞧見。”

    季九思一如上一世一般，怯怯的看著面前的兩姐妹，不敢上前見禮，直到季候氏說起九思小時候和這幾姐妹在一起的玩笑話，雙方才拉著手笑著相認(rèn)過。

    林氏笑著打岔：“一家人就別在門口干站著，九思如今回來便是長住，我們往屋里去敘話，這風(fēng)口上母親咳疾未愈當(dāng)心復(fù)發(fā)?！?/br>
    祖母點點頭，旁邊徐mama忙上前扶住她，領(lǐng)著著眾人往里間去。有仆婦上前點了火盆，九思拎裙抬腳從上面跨過，祖母拍拍她的手，忍不住淚水又往下落，不住的說道：“走過火盆就好，走過火盆就好了，九思身上的霉運被燒掉，日后必定事事順心?！?/br>
    一行人從外院的正堂出來，又穿過抄手走廊，才轉(zhuǎn)到季候氏的院子，丫鬟上前去打起門口的簾子，眾人鱗次櫛比入內(nèi)，齊齊坐下，仆婦悄然侍立兩旁。

    祖母牽住九思的手拉她同坐在寶座上，屋內(nèi)燈火葳蕤，季候氏借著燈光才開始將她細(xì)細(xì)打量，半響哀哀嘆一口氣：“原不是我惹你傷心，你與你父親實在生的太過相像，我瞧著你......”

    她錘著胸口，又想起小兒一家闊別多年，本該歡聚一堂，不禁哽咽道：“你父親小時候也如你一般懂事，性子也不甚活潑，瞧起來老氣橫秋的樣子。如今我這個做母親的卻連他半豪人影都瞧不見，那兩方棺材是要了我的命啊......”

    這哭起來，屋內(nèi)又是一片哀聲泣泣，九思鼻子一酸，憋住眼淚勉力安撫，又讓丫鬟拿來帕子給祖母凈面。

    季候氏的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孫女能回來終究還是歡喜事。

    天色已晚，她便吩咐眾人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下九思，隔壁院子已經(jīng)收拾好，挨著她住在旁邊就好，也不必興師動眾的再折騰什么。

    林氏早早在東偏角找人辟了一個院子出來，那幾日工匠來來往往，下人也都曉得這院子是收拾了給堂小姐住的，她私以為季候氏沒發(fā)話便是許了，卻不料來了這一出。

    眼瞧老祖宗靠在金絲軟枕上闔眼假寐，知曉此事再不容辯駁，行完禮領(lǐng)著季婉清回去，一路咬死了兩顆大牙使勁磋磨：“那院子早先風(fēng)水先生便看過，留給待嫁的女孩兒是再好不過的，你祖母轉(zhuǎn)頭就許給了別人?！?/br>
    季婉清性子一向溫婉，攔住林氏，似不在意：“母親何必生氣，不過是個院子罷，何況女兒還未定親，不急于一時?！?/br>
    提起這個，林氏心里的怨氣消下兩分，嘖嘖道：“如今你爹即將襲爵，我們家的地位便同從前不一般了，等翻年娘親把你的親事先定下。你跟季九思可不一樣，她此次平安歸來，說得好聽是福大命大，不好聽那便是大兇之相，克父克母啊，哪個婆家還敢要她？”

    這番話在季婉清耳中卻是無關(guān)痛癢，她淡淡道：“母親，若真是如此便罷了，你切莫忘了陛下曾賜她享郡主之祿，臨安還有座御賜的宅子?！?/br>
    這話不無道理，林氏剛起的興頭一下被打的蔫蔫的，兩人都緘默下來。

    ☆、第三章

    碧霄苑和季候氏這邊只隔墻挨著，劉mama領(lǐng)著九思穿過月洞門往旁邊院子去，又吩咐力氣大的老婆子把從房縣帶回的箱籠，全都帶去后罩房里存放著，找個日子再做清查。

    老祖宗思及九思身邊只有一個丫鬟，叫劉mama把自己房里的采錦和芙巧一便帶過去，其余的婆子丫鬟早早采選好了，乖乖侯在院內(nèi)只等吩咐。

    九思讓半瀧先去歇息兩日，半瀧揪著手指沒動。

    九思摘下發(fā)髻里那枚素銀簪子，抬起頭看她：“舟車勞頓你畢竟身子吃不消，這邊有采錦和芙巧，你放心去歇息便是?！?/br>
    這丫頭額尖還有些發(fā)黃的胎發(fā)，不過十二來歲，聽到自家姑娘一句話心落到肚子里，雀雀躍躍的跳著走開了。

    采錦在九思身后替她松發(fā)，芙巧撩開簾子探進頭來：“姑娘，這后邊凈房已經(jīng)備好水了，您過來泡著好松伐松伐身子?！?/br>
    九思一身粗布衣，雖算得上干凈，實則還沒有這府里的一個下等小廝穿的體面。褪下衣衫的身子皮兒就貼著前肋后脊長，臉龐越發(fā)面黃肌瘦。采錦一下愣住，半響才道：“姑娘這七年在外面確實太苦了?！?/br>
    九思只笑笑。她如今剛滿十五，上一世她十六出嫁，在裴家一年不到便莫名纏綿病榻，后來就是一日日的病著，四四方方的小院兒里以臥就是近十年。

    她對房縣那一處的記憶早模糊不清，甚至于父親與母親也都是零零碎碎的印象了。

    采錦比九思還要長一歲，一句話出了口，覺著有些不妥，往小姐發(fā)上抹著膏又安慰道：“您骨相生的漂亮，回府里來好好養(yǎng)著，日后定要比二姑娘還要好看。”

    九思沒甚在意，日后什么容貌她自然知道。永晉尚文，文人雅士有最愛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