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頭頸，“你就不怕么？”

“怕。”宇文徹猶豫再三，終是讓秦弗把乳茶撤下?！翱墒俏仪宄?，你雖然恨我，卻是世上第一等的聰明人?！?/br>
陳望之扯著嘴角笑了笑，“好。”

“殺宇文隆，比殺我對(duì)你有利豈止十倍。你早就識(shí)破阿隆在騙你，怎會(huì)上當(dāng)。”宇文徹拈了塊牛乳糕，咬了半口，“這次平叛，你是頭功。”

“那陛下要賞我么？”陳望之極為憔悴，長眉緊蹙，膝頭蓋著那件圓領(lǐng)袍。

宇文徹道，“你想要什么？”

陳望之道，“我想……要一個(gè)人。”

第112章

宇文徹眼神一暗，旋即笑道，“你想要誰？”

陳望之不語，眼睫抖動(dòng)，手指下意識(shí)去抓那圓領(lǐng)袍，宇文徹上前攥住他的手腕，柔聲道，“你手心有傷，切勿用力?！陛p輕將他指尖籠在手中。陳望之觸到宇文徹裹于虎口的布巾，登時(shí)咬住嘴唇。宇文徹道，“你現(xiàn)下病著，就不要想太多。思慮過重容易傷身。待你這病好了，想要什么，再告訴我?！庇值溃澳氵@手冰涼，可見尚未退熱。服了藥便睡下，回頭還要趕路，雖說建康并非千里之遙，但你這樣……如何受得了舟車勞頓?！?/br>
“我，”陳望之手臂微動(dòng)，“請(qǐng)你放開?！?/br>
“好?！庇钗膹匾姥詫⑹址砰_，“有沒有喜歡的吃食？碟子里有各色糕點(diǎn)，想要哪樣？”

陳望之道，“我不吃糕點(diǎn)?！?/br>
宇文徹知道，陳望之不吃糕點(diǎn)，恐其消磨心志。然而月奴極喜歡甜食，萬壽宮中常備，他還曾開玩笑，說背不出，就罰一日不得吃糖糕，委屈驚慌，歷歷在目?！俺砸恍环潦??！庇钗膹鼐従徴f道，“一來本就是糧食所做。二來我方才嘗過，唯清甜而已。三來，章先生說，失血之后，服甜食更利于恢復(fù)?！泵媲叭穗m不是那個(gè)月奴，不過陳望之自戕前，也給董琦兒要過桂花糕，并吃了一碟?！拔乙蚕矚g吃甜的，”端過碟子，放在榻上，“這牛乳糕做得還不錯(cuò)，要不要一試？”

陳望之抬眼，眼角通紅，“我心里……”

“怎么了？”宇文徹訝異，他從未聽陳望之談過心事，竟是暗自雀躍，“心里不舒服，大可告訴我?！?/br>
但陳望之飛速搖了搖頭，只道，“那邊，那種?！?/br>
雖意料之中，宇文徹仍不免失望，“這種么？”取了一塊，遞到陳望之嘴邊。陳望之張口咬了小小一角，沉默半晌，低低道，“很甜?！比绱顺韵聝蓧K，宇文徹又喂他服了湯藥，親自看著章士澄給陳望之換藥，而后將所有人遣出，扶陳望之躺下。“你無須這樣對(duì)我?！标愅樵诒恢?，“我不是他。”

宇文徹道，“安心睡罷?！?/br>
“我meimei……”陳望之喃喃，“她好不好？”

宇文徹道，“她很好。你不用擔(dān)心。我有一事要告訴你，謝淵未死，已回到京中與長安公主團(tuán)聚?！?/br>
陳望之猛然坐起，“謝淵沒死？”

“對(duì)，”宇文徹扶住陳望之肩膀，“他受了傷，幸不致命。其實(shí)就連謝淵自己也奇怪。他被烏昌扣留，早幾日遍遭毒打，已存了殞身報(bào)國之念。然后不知為何，突然一日，那烏昌王派了人，趁著夜色，將他送出城。而后不但送出烏昌的地界，竟一路送出云州。他一到關(guān)隴就找到冀州都督崔恒，崔恒送他繞路回到建康。昨晚原本要跟你說，可你燒得太厲害，就……”拉起狐裘覆在陳望之背上，“你說要我賜你一個(gè)人，是想要你meimei么？她夫婿尚在，所以——”

陳望之道，“不是長安。我一個(gè)殘廢，茍活不了幾日，要她陪我受苦做什么？在你手里，她至少可保衣食無憂。”

宇文徹道，“你不要這樣詆毀自己。你不過發(fā)熱，按時(shí)服藥休息，幾日即可痊愈?！?/br>
陳望之道，“有的病能治，有的病卻不能治?！倍⒅钗膹匾屡巯聰[發(fā)愣。那下擺處繡著云紋，連綿不斷，宇文徹道，“那你想要誰？你是想要貍奴么？”

“當(dāng)今太子，我何德何能要他?！背了慊熘帤猓硽枞缛f壽宮時(shí)。陳望之露出一抹極清淡的苦笑，“要得他來，難道真去出家么？再者——”停了片刻，方道，“他終生與我沒有任何瓜葛，這才對(duì)他有益。”他以前提到貍奴便聲色俱厲，滿口“孽種”。這般柔情，宇文徹不禁呆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哪能與你沒有瓜葛，你是——”

“我想要烏昌王?！标愅溃耙簿褪峭翜喌挠屹t王洛博爾?！?/br>
宇文徹心道，“他要這個(gè)人，倒也不出所料?！笨谥姓f道，“你是打算殺了他？他反正是要死的?！?/br>
陳望之道，“既然他橫豎是要死的，就請(qǐng)將他交給我，由我殺了他?！甭曇羲查g暗啞下去，偏過頭，道，“你記住，我不是他?！?/br>
宇文徹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他?！?/br>
陳望之道，“那就好?！弊孕新傻?，面朝內(nèi)，再不發(fā)一語。

風(fēng)雪初定，遠(yuǎn)近蒼山日暮，寒鴉衰影。

宇文徹沉痛道，“西海王自十余歲起，就替朕征戰(zhàn)。朕與他不僅兄弟之情，手足情深，更兼同袍之澤，與子偕行！不意天不憐我，西海王尚未而立，竟身罹重疾，離朕而去。朕痛心疾首，惟愿西海王早登西方極樂世界。”當(dāng)即下旨，令三軍縞素。又心痛難忍，遂罷朝一月。又賜福安寺錢五千緡，絹兩千段，大幡一千，設(shè)千僧大齋，為其超度。

陳望之病勢(shì)沉沉，但凡服下湯藥，不多時(shí)便悉數(shù)嘔出。宇文徹焦慮至極，將人徹夜抱在懷中?！霸趺匆坏竭@翠微行宮就發(fā)熱，總也好不起來?！庇胗瑔具^秦弗道，“此地大不祥，朕離開后，撤出所有侍奉，封宮廢置?！?/br>
秦弗道，“君上英明，臣聽聞，這行宮荒廢太久，確實(shí)不祥?！?/br>
宇文徹抱著陳望之，試了試額頭溫度，仍是guntang。問章士澄道，“他藥也服不下去，發(fā)熱若此，如何受得住！先生是天下第一名醫(yī)，難道就治不了他這發(fā)熱的毛??？”

章士澄嘆道，“廣陵侯是心疾。心火旺，就——”

宇文徹?cái)[擺手，道，“先生先回去。”心中轉(zhuǎn)過千百個(gè)念頭，忽然想到，“這什么翠微宮，聽說以前那陳玄最愛來這里避暑。他最厭月奴，說不定就是這混賬作祟，才害得月奴發(fā)熱?！庇谑亲屒馗フ?qǐng)福安寺再做道場(chǎng)，這次卻是做給陳玄。說來也奇，陳望之竟由此漸漸有了起色，等啟程回建康那日，已可以靠著宇文徹的胸口坐起，喝幾口米湯牛乳。

“等回去了，你愿怎樣處置烏昌王，全隨你?！庇钗膹赜靡活I(lǐng)純白的狐裘將陳望之裹緊，打橫抱起。他胸前傷口初愈，此番用力，頓覺陣陣刺痛。也不在意，抱著陳望之坐進(jìn)輦車。陳望之半夢(mèng)半醒，嗅到熟悉的沉水香，神志松弛，終于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