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巴掌大的軟綢袋交到她掌中。

    阿綺掂了掂那綢袋，只覺有些沉，里頭似放了什么細碎之物，裝了滿滿一袋。

    她側(cè)目望他，疑惑地喚了聲“郎君”。

    郗翰之面目含笑，雙掌將她纖細柔荑包裹著，一同將那袋上的系帶解開，露出其中之物。

    那里頭細細碎碎的一片橙黃，夾雜著些大小的顆粒，竟是一抔黃土。

    阿綺詫異地睜大雙眸，也不嫌那沙土臟污，直接伸出一截青蔥指尖在那一層細碎的橙黃上輕輕碾過：“郎君這是何意？”

    他拿出這袋子交給她，顯然是要贈給她的，可她從未聽過有人會贈旁人一袋塵土的。

    郗翰之面目間笑痕加深了些，隱隱還透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靦腆。

    “先前那數(shù)月里，我每日都想你。我想帶著你看看北方的疆域如何遼闊，風物與江東如何不同，可惜你都不在?！?/br>
    他垂眸望向那一抔黃土，啞聲道：“我每走過一座城池，便會鏟些沙土在其中，凡十六城，自我的故鄉(xiāng)高平，到故都長安與洛陽，都在其中，暫且就當是我?guī)е阕哌^一遍，往后若有機會，定要親自帶你去看看……”

    阿綺聞言，由伸出指尖去挑動袋中沙土，果然見其中雖皆色澤橙黃，可稍仔細辨別，便能看出其中些微的區(qū)別，的確應(yīng)是自不同地方一點點收集的。

    她捧著那一袋沙土，忽然覺得越發(fā)沉甸甸起來，腦中甚至能想起他每到一處，彎下腰將沙土鏟入袋中的模樣。

    “多謝郎君。”她小心地將那錦袋重新系好，仔細收起，“待咱們往建康去，我要將這黃土給父親看看?！?/br>
    父親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帶著當年南渡的父老重踏中原故土。如今他已故多年，再沒有機會了。

    這一袋沙土，便算還了他生前夙愿吧。

    郗翰之伸手去摟她腰肢，握著她手，貼著她面，輕輕吻去她眼角隱現(xiàn)的淚光，溫柔摩挲。

    北伐已成，他欠崔大司馬的恩情已還了一半。余下的那一半，便該用他這輩子來對阿綺好。

    ……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郗翰之便起身了。

    梳洗過后，婢子們?nèi)缤Ｒ话阋踔挛锷锨疤嫠拢⒕_卻未如先前一般在旁候著，卻是主動上前，命婢子將衣物擱在案上，道：“今日我來吧。”

    她還未動，郗翰之唇邊已克制不住掛上了笑意，也不主動將起居服褪下，只自覺展開雙臂，等著她靠過來。

    阿綺忽而覺得他像個頑皮的孩子一般。

    她斜睨他一眼，面上佯怒，雙手卻已經(jīng)伸過去，輕柔地替他將起居服褪去，待只余褻衣褻褲，又好好地整了一番，方取過一旁的外衫、甲衣等，一件件替他披上。

    系腰帶時，她雙手環(huán)過他腰兩側(cè)，身子不自覺地也靠近了，仿佛主動偎進他懷中一般。

    郗翰之垂著頭，嗅到她發(fā)絲間的宜人幽香，眼神也自她脖頸間的細膩肌膚一寸寸劃過，尤其至衣襟處，還隱隱可見昨夜留下的淡淡紅痕。

    他心中意動，一時也忘了此刻正穿著衣服，原本舒展的雙臂收緊，直將她抱在懷里，俯身便去吻她鬢角與鼻尖。

    阿綺躲閃不及，微仰著頭，腰肢向后彎了彎，愈顯柔軟如柳枝。

    二人糾纏在一處吻了片刻，待回過神來時，阿綺已是雙頰緋紅如霞，雙眸更波光粼粼。

    她平復著呼吸，下意識望一眼天色，推他道：“郎君快放開我，莫誤了時辰，阿秭和孫使君等著呢?！?/br>
    郗翰之不肯松手，將臉埋在她發(fā)間，聞言輕笑出聲：“怎會？孫使君定也同我一樣，舍不得妻兒，巴不得我慢些?！?/br>
    他說著，五指插入她濃密柔順的發(fā)絲間，往下緩緩梳理。

    她今日起得早，身上還穿著起居服，長發(fā)垂在身后，只在發(fā)尾處以纓繩系起。

    郗翰之手指觸到那根細細纏繞的纓繩，指尖挑動，三兩下便將那根纓繩解下，握在掌中，道：“阿綺，這纓繩贈我，好不好？”

    他時常在外奔走，總想要一件她的貼身之物帶在身邊。

    阿綺點頭，稍退開些，看一眼那根五彩纓繩，又看一眼已經(jīng)梳好發(fā)髻帶好冠的郗翰之，自他掌中取過纓繩，松松地繞上他手腕，打了個結(jié)，道：“這纓繩色彩斑斕，郎君不便系在發(fā)髻上，便系在腕上吧?！?/br>
    行軍時雖會將袖口都束緊，然也只稍稍拉下些，便能遮擋住這些艷麗的色彩。

    郗翰之抬腕瞧了瞧，滿意地點頭：“只怕我這幾月里，都不敢將它取下了?！?/br>
    說著，又俯身去吻阿綺面頰。

    他心中到底還記著大事，稍親昵一陣，便松了手，攜著阿綺一同往隔壁屋里去看女兒。

    念念恰也醒了一陣，由乳母抱著喂過奶，此刻正一下一下打著嗝。

    郗翰之抱著她親了又親，直令她咯咯笑個不停，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待再往劉夫人拜過出來，天已大亮了。

    崔萱也恰與孫寬一同出來。

    阿綺與崔萱將二人送出，方同回院中去。

    姐妹二人已都沒了睡意，將郎君送走后，雖有一瞬惆悵，可因有人相伴，亦覺安心不已。

    ……

    討袁檄文已提前一日便由快馬發(fā)往各地。

    文中仍尊蕭明棠這個天子，以袁朔為jian佞小人，指其禍亂朝綱，當人人得而誅之。

    兩軍一戰(zhàn)，莫說朝中眾人皆知，就連建康的百姓也都早料到了。

    先前言袁朔逆天而為，致京口軍中爆發(fā)時疫之流言經(jīng)這些時日早已深入人心，郗翰之檄文發(fā)出不過半月，大軍順流而下，一路旌旗舟楫，聲勢浩大，未至廣陵，揚州便有數(shù)位內(nèi)史先臨陣倒戈，不戰(zhàn)而降，這一路行來，幾算戰(zhàn)無不勝，暢通無阻。

    此時袁朔亦早聞風聲，即便京口重兵此時一片頹靡，也不得不抽調(diào)出大半，前往迎戰(zhàn)。

    時已開春，氣溫回暖，浩浩江邊，已偶爾能見野鴨成群游過。

    可不知為何，今春仿佛格外陰沉，開春多日，每日皆陰雨綿綿，立在江邊時，江風撲面而來，尤覺濕寒。

    江闊處數(shù)百丈，兩軍數(shù)十只戰(zhàn)船陳列兩岸，仍未顯擁擠。

    袁朔自后方營帳中獨行而出，立在江邊礁石高處，遠眺對岸。

    江風怒號，浪濤澎湃，江面上彌漫著一層nongnong霧靄，遮蔽了眼前視線。

    可不知為何，隔著濃霧，袁朔仿佛能看到對岸的北府兵摩拳擦掌，士氣昂揚的場面。

    而他身后的軍營中，雖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勇武隊伍，卻因一場時疫，士氣衰竭，人心動搖。

    方才在帳中與諸將商議對策時，眾人皆一臉凝重，氣氛一時沉窒。

    對手已至江邊，眼看最后這道天塹將破，如今人人皆知，唯有背水一戰(zhàn)。

    興許借著多于敵眾的人數(shù)，還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