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林十六講，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已沒有將那些話說出口的欲望。

城頭上突然刮起了風。

林十六撓著頭躍下城垛，雙手插兜慢吞吞走到距離龍離十幾米外的位置站定。他在等待著什么，而這個答案很快就揭曉。五道灰色的人影出現(xiàn)在城頭，或站或蹲，將林十六包圍在中央。

是刺客。

龍離并沒有被囊括在包圍內(nèi)，或許是因為癱坐在輪椅上的他被認為沒有威脅的緣故。戰(zhàn)斗在極近的地方爆發(fā)，龍離的視野中只有幾道人形光影在交錯碰撞，就像是在看皮影戲。

他覺得很無趣。

看不見表情的臉，看不見鮮血的戰(zhàn)斗，沉寂的空氣，曾幾何時，讓他為之著迷的戰(zhàn)斗快感早已消失無蹤。他越來越覺得殺人是件無趣而枯燥的事情，也越來越對生命感到漠然。

身旁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龍離抬起手，在臉上摸到一絲溫熱的液體。

是血吧。

一只手拿著干布為龍離擦去被濺到的血液，殺了五個人，林十六的身上卻半滴血都沒有，他就像是一柄鋒銳無匹的寶劍，殺人不染滴血。

“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龍離開口問。

“恩。”林十六點頭，很無所謂的模樣。

露出了然神色，龍離抬起頭，以緊閉雙眼的姿態(tài)直直看向林十六。

“不要死的太早，我和林九都希望看到你長命百歲，因此就算你是覺得無所謂，也不要輕易將自己的生命當成玩具?！?/br>
林十六睜開眼，柔和一笑：“恩?！?/br>
帶著血腥氣味的風吹過，龍離低下頭，他已沒什么想說的話。無意義，腦海中浮現(xiàn)的話語在出口前便會被打下無意義的標注，不想干涉他人的意志和人生，提不起勁頭去做這些無意義的事情。

與當初無意識被迫性的拋離出這個世界不同，如今是龍離自身在主動選擇離開。世界的意志在排斥他的存在，他亦發(fā)現(xiàn)自己不該留在這里。

倘若仍有什么使他無法邁開腳步……

回憶的畫面在腦海中翻涌，龍離捂住臉，深深的弓下腰，開始顫抖。

林十六大驚，他正欲開口詢問，卻突然看見了一雙眼。

巨大的金色眼瞳浮現(xiàn)在龍離身后，看似虛幻，卻又帶著千真萬確的實感。那雙眼瞳在林十六的注視中瘋狂向兩旁延伸，幾乎只是一個短暫的瞬間，就覆蓋住城頭上方的整片天空。

這是什么？

冰冷的目光投下，帶著令骨骼發(fā)出悲鳴的沉重壓力，無法反抗，連反抗的想法都無法生出，被這道目光注視的人們跪伏在地，深深的低下頭顱。

膝蓋一寸一寸下沉，林十六的面孔已然扭曲。在這雙眼瞳之下，反抗是不被允許的，膽敢反抗者必將承受他生命所無法承受的沉重，直至額頭貼上地面。

沒有例外。

金色的眼瞳，神之眼。

毫無預兆出現(xiàn)的異象席卷了整座血之王城，并且影響的范圍還在飛快的擴大。作為引發(fā)這恐怖異象的第一當事人，龍離卻毫無自覺。

他仍在回憶。

一張又一張不同的臉在他腦子里交錯登場，帶著或憤怒或喜悅或悲傷或平靜的聲音，對他說話。時間就在這一幕又一幕回憶中過去，他卻茫然不覺。

這個地方，有太多值得他停留的人和事，可也有太多讓他心灰意冷想要離去的理由。這一生并不漫長，也太過漫長。他擔負的東西太多也太沉重，然而對他來說，這些東西并不能為他帶來任何好處，甚至連內(nèi)心的滿足都沒有。

仔細想一想，當初促使他擔負起這些東西的理由都已隨著時間的變遷，而不復存在。

——放手吧。

——離開吧。

——是時候了。

空曠的天地間，悠悠響起一聲長嘆。

“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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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亙在赤紅天穹中的那雙金色眼瞳停滯了時間，人們跪伏在地，連恐懼都已忘卻。冰冷的目光宛如從天而降的暴風雪，凍結(jié)在其籠罩下的一切。

林十六雙膝著地，維持著下俯姿勢的上身劇烈抽搐，無論是筋rou還是骨骼都已支撐到了極限。

但他仍抬著頭。

縱使是神，也無法讓他低下頭顱。

狂骨，林十六身具狂骨，這根骨頭并不生長于rou體，它只在某些人的靈魂中存在。這根骨頭深藏于靈魂之中，平日并不顯露，它的狂性只在宿主遇到真正危難時方才作用。

有著這根狂骨之人，就算天塌地陷也絕不會選擇屈服。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仰天狂吼，林十六已然發(fā)狂。

骨骼碎裂的聲音在這一刻清晰可聞，鮮血從皮膚內(nèi)部滲出，順從重力向下奔流。被自己的鮮血染成血人的林十六狂笑，挺直脖頸抬起頭顱。

內(nèi)臟在破裂，血管經(jīng)脈也被擠破，他開始吐血。

——嘿，龍叔，看來我沒法長命百歲了。

林十六艱難睜著被血液糊花的雙眼，輕笑著在心中說道。

意識在流失，林十六抬著頭，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中那雙金色的眼瞳。然而在他的視線中，出現(xiàn)的卻是一張久違了的溫和笑顏。

——九哥……

會拍他腦袋笑罵小兔崽子的九哥，會在出門前為他整理衣領(lǐng)的九哥，會靠著他抽煙看書的九哥，會對著他的臉露出快哭表情的九哥……

——九哥啊，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會接受嗎？

——我恨林家，它讓我成為了你的兄弟。我恨這張臉，它讓我成為了那個人的替身。我恨修伊，他從我手中搶走了你。

——我恨我自己，恨這個自欺欺人的膽小鬼，恨這個無法使你幸福的雜碎。

——九哥，下輩子，請讓我愛你。

嘆息聲響起，狂風呼嘯而過，吹散龍離額前碎發(fā)。天空猶如鏡面般破碎，金色的眼瞳崩解，化為光粒的碎片在天地間飄落，漫漫揚揚仿佛光雨。

龍離站起身，走到跪倒的林十六身旁扶住他，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男人面色安詳，似乎正做著什么好夢。

將林十六放上原本屬于自己的輪椅，龍離對一恢復行動力就拼命趕到這里的可洛克招招手，命令他將林十六送回王宮，并看護其直至恢復意識為止。

“主人，您要去哪里？屬下……”可洛克見龍離轉(zhuǎn)身要走，急忙開口。

龍離揮揮手示意可洛克無需多說，他將拐杖從左手換到右手，平淡道：“我回藍?？纯矗懔粼谶@里等我回來?！?/br>
可洛克目光一滯，道：“藍海局勢與八年前有很大變化，近年來更是戰(zhàn)亂不斷，屬下斗膽懇請您準許我隨行?！?/br>
“我只是去看看，不是去打仗?！饼堧x被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