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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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自遠(yuǎn)方來,作為徐家的正君,自然是不能將客人怠慢的,徐瓔珞又有好些年沒回家,沈敬亭早已打定主意,這些天要好好陪他二人游一游京城。不料這才頭一日,他便起晚了,拾掇好了之后,下人方回來道:“爺不必著急,世子和小姐昨個兒喝多了,也才起身?!?/br>沈敬亭便命人煮了醒酒湯,好讓二人解解酒,今日也就不出門了,讓他們先好好歇一日再說。到了翌日,沈氏方攜著齊王世子和徐府的大小姐坐著馬車游覽上京。廂內(nèi)寬敞,能容納五六人之多,車?yán)锍怂麄冞€有一個隨侍的婢女。車上掛著流蘇遮簾,燒著熏香,一旁的小案還擺著零嘴蜜餞,極是舒適。世子見了,不由心道,這京城的人確實(shí)懂得享受。他看了一圈,目光就落在對面坐著的男子身上。今日出游,沈氏身著一件天青色的深衣,外罩素紗袍,一頭及肩的青絲用玉簪盤起,端的是風(fēng)雅嫻靜。“鴻兒,鴻兒——”神游之際,徐瓔珞突然拍著他的胳膊道,“那就是我之前同你說過的清河四坊,你看,人多不多?”李鴻到底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聽有熱鬧,便不由拉長脖子湊了過去。上京聚集了來自五湖四海的人,便是條小巷子也熱鬧非凡。云穰雖然富庶,卻也偏遠(yuǎn),全州人口不足京城五分之一,再說這京城里形形色色的人皆有,世子越發(fā)能夠明白,為何父王要讓他千里迢迢護(hù)送徐瓔珞入京。他只當(dāng)云穰已是西南第一州,可今生若沒來過京城,就不知這天下還有這等繁華似錦的地方。馬車緩緩行到京城北巷,停在河川邊上的酒樓前。三人走出來,掌柜早早聽到風(fēng)聲,出來笑臉相迎:“沈爺、公子、小姐,這兒快請。”他們從另一樓梯走到二樓雅間,和其他座位的客人區(qū)隔開來,窗外的景色也怡人得很。“這家酒樓,先前都是你三叔來打理,三爺愛聽?wèi)?,閑時都會到這兒?!鄙蚓赐そ忉尩?,“過去門閥嚴(yán)森,士族和平頭百姓互不往來,這地兒倒不如此講究?!痹掚m如此,能踏進(jìn)這家天外樓的,再不濟(jì)也是富商之流,能上二樓雅間的,不單錢得夠,身份也多非尋常之人。坐了會兒,就有小二送來名點(diǎn)。這一樣接著一樣,個個精巧可愛,那徐家的沈爺?shù)挂材苷f會道,拈著塊海棠糕,都能說出些名堂來。徐瓔珞瞧著手掌里那小巧的糕點(diǎn):“院君知道的可真多,哪像我,就只知道嘗嘗味道。”沈敬亭笑說:“這些,也全是你三叔告訴我的,我不過是隨口賣弄罷了?!?/br>接著就聽見一樓戲臺處傳來叫好聲,幾人往下瞧去,就見花旦登臺。那是時下正當(dāng)紅的花臺狀元,人稱“斕仙兒”,曾在萬壽節(jié)時入宮登臺唱過,聽說他長得和故去的小陳后模樣有七、八分神似,還傳聞他伺候過今上?,F(xiàn)在這座位上的,不管是王公貴族也好,多半都是慕名而來聽?wèi)虻娜恕?/br>沈敬亭一貫只挑前頭的好話說,剩下的那些任人自行揣摩。李鴻端量那唱戲的旦角,唱是唱得不錯,扮相倒不覺如何驚艷,只覺女兒氣十足,反是有些不陰不陽了。思及此,下意識瞧了瞧前頭。沈敬亭正襟而坐,舉止落落大方,眉眼卻秀致如畫,吐氣如蘭,只見他握著杯子,微微仰首時露出纖細(xì)頸項(xiàng),世子本欲錯開眼去,哪想他如此眼尖,無意間瞥見了那白皙的脖子上,一個突兀的印子。少年雖然不識情欲,卻也明白那印子的由來,霎時間,面攀紅云,竟惶惶不知所措起來。徐瓔珞回頭見到世子紅了耳根,還當(dāng)他是瞧上了那斕仙兒,嘻嘻笑說:“鴻兒這是開竅了,要給你爹知曉,還不得叫舅舅打斷你的腿?!?/br>“你、你莫瞎說,我哪是如此胡來的人!”李鴻說時,不由暗暗瞧向男子。卻見沈敬亭饒有興致地望著戲臺,看也不看這頭一眼,不知為何,心里既是慶幸,又覺一股淡淡失落。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并沒掃了少年人的興致。京城里好玩兒的,說多也不多,說少其實(shí)也是不少。沈敬亭攜著這對少年少女兩三日里便逛了好幾處,花燈初上,徐瓔珞還穿了男裝,去江上游船。這在京中也算多見,源頭是高宗時,有一才女扮作男子廣交京中才子,著了許多詩句流芳后世,后來京城里便有許多女兒效仿。如今世道,對女兒家的管束比起前朝,已是寬松了些許,當(dāng)年的小陳后也是一副書生打扮,邂逅了還是太子的當(dāng)今圣上。三人游船看燈,沿河燈籠盞盞,如天上星闕,徐瓔珞便拉著齊王世子在甲板上往河上放燈。便瞧那一身布衣的少女拿著筆和字條,琢磨道:“我想想,要寫什么才好?”李鴻同她一起抱手坐在甲板上,望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這兩日來,世子不知為何頻頻走神,玩也玩得心不在焉。徐瓔珞叫了幾聲,等不到回應(yīng),就瞥了瞥他,卻看李鴻抱著兩腿,莫名其妙地就輕嘆一聲,心中暗覺好笑,悄悄將筆蘸了蘸墨水。“喂!你!”猝不及防地被墨水糊了一臉,齊王世子瞬間清醒過來。徐瓔珞指著他哈哈大笑,少年怒起追之,二人在船上你追我跑,殊不知,此處的動靜,都落在另一人眼里。“院君、院君!”徐瓔珞跑回船舫內(nèi),躲到了沈敬亭的身后,“你快管管鴻兒!他欺負(fù)我!”李鴻拿著筆追進(jìn)舫內(nèi),正好便聽見徐瓔珞惡人先告狀,偏偏又對上那溫潤的一雙眼,“你”“你”地指了大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含血噴人!”沈敬亭瞧清他臉上的墨印,不禁搖頭長笑,對下人道:“去拿清水來,給世子洗洗臉?!庇盅鹧b教訓(xùn)徐瓔珞說,“珺兒可莫將世子欺負(fù)狠了,小心他不再理你了?!?/br>“哼?!毙飙嬬笤谀凶由磉呑讼聛恚碇^發(fā)說,“不理就不理,我還巴不得呢?!?/br>沈敬亭笑而不言,他觀察了幾日,看得出這一對只是兩小無猜,并無其他心思,也算是安了心。李鴻洗著臉的時候,一個下人端著盤子,道:“爺,有人贈酒?!?/br>沈敬亭問:“可有說是誰?”下人搖首:“未曾言明?!?/br>沈敬亭正覺困惑,那酒壺呈到了眼前,他便倒了一杯,放在鼻間一聞。接著便撩起簾子,往外一覷。卻看河面上,不遠(yuǎn)處的另一艘船舫緩緩劃過,從那頭傳來絲弦之聲,還有歌女輕淺的吟唱。歌聲凄凄婉婉,水上燈火瑩亮,影影綽綽的,一個人背手站在甲板上,玄色袖子隨風(fēng)輕揚(yáng),一條金色螭龍栩栩如生。徐瓔珞好奇地探了探腦袋,問:“那是誰?”那船舫比之徐家的船只,竟更是華貴,試問這京中,還有哪家有如此手筆……?沈敬亭雖不敢貿(mào)然斷言,心中卻隱隱猜到是何人。到夜里,數(shù)人乏了,便打道回府。今時不同以往,夜里宿在誰的院子,都是院君自行拿的主意。有時在這一房待兩三日,有時也會在自己的院子里獨(dú)宿,然而家宅卻一片寧和,三個夫君亦不曾因此事爭吵過,是以下人皆認(rèn)為院君持家有道。這陣子,因徐瓔珞歸府,院君都留在大房這頭過夜。今夜,他推門而入,就見徐長風(fēng)正守著孩子。圜圜手里拿著一個木劍,正有模有樣地比劃著。男人坐在他邊上,時不時糾正他的姿勢:“不對,要這樣?!?/br>圜圜一臉正色,學(xué)得極是認(rèn)真。男人望著孩子,朦朧的燭光里,剛毅的臉龐亦變得柔和起來。闔上門時,父子倆聽見響動,便一齊望過來。“阿爹!”圜圜一見到他,便歡歡喜喜地跑過來,仰頭說,“父親教了我?guī)渍?,以后圜圜也能保護(hù)阿爹了?!?/br>沈敬亭憐愛的擦了擦他額頭上的薄汗,溫柔道:“圜圜好厲害?!?/br>逗了一會兒孩子,圜圜便困了,仆婦便抱起了少爺,帶著他回去了小院里,屋里只剩下二人。徐長風(fēng)將那柄木劍拿在手里看了看,懷念道:“我兒時,也用這柄劍練過?!彼α诵?,帶著寵溺道,“圜兒可比我那時候有天份得多?!苯又?,就將木劍放好。“我已挑了幾個年齡相稱的少年公子,不論是相貌、出身或是前途,都算不錯,就看哪個對了珺兒的眼緣。”就同尋常夫妻那樣,兩人聊著家常話,話題大多都圍繞在徐瓔珞的親事上。閑話家常時,沈敬亭不免將方才游船時,碰巧遇上太子一事告知徐長風(fēng)。誰料,提到這事兒,徐長風(fēng)卻沉默下來。沈敬亭想來擅于察顏觀色,便問:“怎么了?”徐長風(fēng)瞅了瞅他,說:“今日,今上召見我,提及為太子選立側(cè)妃一事。”沈敬亭聞言,心中“咯噔”一跳。當(dāng)朝太子乃是罪妃謝氏所出,當(dāng)年,以謝氏毒殺小陳后一事為由頭,圣上清算了謝家滿門,連徐家都差點(diǎn)波及。自古,太子雖為楔,未娶尻妻之前,必會遴選世家貴女為妾,將來登基為帝,這些侍妾自也理所當(dāng)然封作妃子,只不過,這皇后之位,當(dāng)屬尻妻無疑。之所以還要納封其他貴女,一是為了子嗣豐沛,二是要攬收各家族勢力。是以,數(shù)朝以來,太子極晚迎娶正妻,大多是登基之后,再由世家里的尻子擇一,直接封為皇后。盡管明知無緣皇后之位,當(dāng)今仍有許多世家貴女想嫁進(jìn)宮中,尤其這側(cè)妃之位,不同一般侍妾。來日太子若是順利登基,側(cè)妃必封為皇貴妃,在后宮里頭,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徐長風(fēng)道:“太子今年有十八,確實(shí)是時候納娶側(cè)妃。不止是珺兒,丞相和另外幾位尚書之女,亦在圣上打算之內(nèi)?!?/br>一聽,沈敬亭高高提起的心稍稍落下,道:“那依今上的意思,倒不是非是珺兒不可。”“明面上確實(shí)如此?!毙扉L風(fēng)一嘆,“圣心難測,今上獨(dú)自召見我,想是比起各家仕女,更屬意珺兒。”謝家傾覆之后,太子身后便再無強(qiáng)力的外家,只能仰仗皇上的寵愛。然而今上四個皇子里,只有徐修容所出的四皇子為楔。徐修容雖已在三年前皈依佛門,四皇子身后卻仍有徐家做靠山。圣上有意讓太子納徐家女為妃,是為將徐氏和太子一派系在一起,以防來日徐家助四皇子爭位。今上打著如意算盤,只是,徐長風(fēng)卻不想當(dāng)這個國舅爺。若是嫁給太子,縱然將來能當(dāng)上皇貴妃,夫君對她也必然是恩義多余情分。想到此,徐長風(fēng)長嘆一聲:“且不說珺兒那脾性,不適合嫁進(jìn)宮里,我作為父親,也只盼她一世無憂?!?/br>沈敬亭靜靜握著他的掌心,兩人相顧彼此,便是無話,也都明了對方心中所思。靜默良久,沈敬亭開口道:“如此,珺兒的親事,還是要早日定下才好?!?/br>徐長風(fēng)亦有此意:“最晚在來年春日之前,就要定下來?!?/br>“嗯?!鄙蚓赐ゎh首道,“我會多加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