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森的樹冠密處。

☆、十七念

“嗖！”

一直待在魔昂弓弦上的鈍箭迸射而出。

大伙的眼睛只追得到一星黑影，那箭就已鉆進(jìn)交疊的枝葉之中，頓時隱匿掉蹤影，卻連連引發(fā)斷裂之聲，是數(shù)節(jié)被箭削掉的枝葉飄落下來。

在箭終于戳入樹干停下之時，那大樹竟然開始劇烈搖晃起來。原本繁復(fù)穩(wěn)重的樹蓋開始稀里嘩啦地顫抖。土坑里的四只狼也變得不安、抓刨嚎叫。

“怎？怎么了？”一個魔人驚慌失措，“這大樹咋會有知覺？是不是被冤魂附身了?。俊?/br>
他的話音才落，一團(tuán)黑影就結(jié)結(jié)實實砸到他的肩膀上，登時把他嚇得哭了出來，抱頭嚎叫：“去找魔藏王子別找我?。　?/br>
緊接著，更多的黑影從樹冠深處一路下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響起“哎呦哎呦”的呻吟，奶聲奶氣的，原來正是早先藏到樹冠里的那群小娃娃。

剛才那個失態(tài)的魔人終于看清了狀況，這下子著實氣惱，伸手拎起一個小娃娃便要出出氣。然而我們都在旁邊看著呢，他終于又克制著松了手。

“你們躲在上面干嘛？”老抻虎著臉，問那群小娃娃，“不知道我們都在找你們嗎？我們找了這么久，你們竟然吭也不吭一聲?！?/br>
那群小娃娃里最大的，才有我一半高，不經(jīng)世事，哪里善于應(yīng)變。倒是雙火心平氣和地說：“他們指定是被狼嚇到了才躲起的唄。”

聽雙火這么講，最大的那個小娃娃反而不高興了，拍拍屁股上沾著的草葉，嘟囔著說：“那才不是。我們才不怕哩，坑里的狼都是我們抓到的呢?！?/br>
“看把你們能的！”老抻數(shù)落起他們，“我就不信，憑你們的小爪子能刨出這么大個坑來？”

“你笨啦?！毙⊥尥揞^領(lǐng)梗著脖子說，“這里本來就有坑啊，我們用現(xiàn)成的就是，干嘛還挖呀。我們就是在坑上面鋪了草假裝是平地，再把狼頭掛到坑上面的樹枝里頭，就把四頭狼逗來啰?！?/br>
“有這么簡單？”剛才那個失態(tài)的魔人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嚇唬小娃娃，“別跟我撒謊，我告訴你們，狼才沒那么傻呢！”

“哼?！毙∪休p笑一聲，“那可說不準(zhǔn)。剛才死掉那位不也上當(dāng)了嗎?！?/br>
“是啊?！彪p火拍拍小娃娃頭領(lǐng)的肩膀，眼神里充滿榮耀，“是誰說異戀的孩子不中用的？這次回去，我非把他們的嘴堵上。就憑我們十幾個小娃娃，逮得住四頭狼！比大個都強(qiáng)！”

聽雙火這么講，老抻一伙自然反對。

而魔昂，則一直沒說話，他只是靜靜觀看著樹下的爭論。仿佛，他已經(jīng)掌握了結(jié)局，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過程里偶爾發(fā)生的小小偏轉(zhuǎn)。

比如，老抻又提出：“那做誘餌的狼頭是怎么來的？”

小娃娃頭領(lǐng)就說：“從第一個狼脖子上割掉的呀?！?/br>
老抻無奈，只好再問一遍：“我的意思就是說這第一頭狼是咋來的？那時又沒有誘餌?！?/br>
小娃娃頭領(lǐng)就說，“因為第一頭狼是瞎子呀，它自己掉進(jìn)坑里的?！?/br>
雙火便幫襯著說：“想必一定是上天對小娃娃的恩賜啰。”語氣里怎么聽都有些風(fēng)涼的味道。

老抻自然不信。剛才在震蕩中，狼頭已經(jīng)從樹上掉了下來，老抻便彎腰拾在手上，板起臉來仔細(xì)檢查那死去的狼眼?？墒?，又能看出來什么呢？他無外乎是不想承認(rèn)這群異戀的孩子罷了。

兩伙人互相僵持。其實真正較勁的，是自己與自己。原本心中早有根深蒂固的成見，自己最不想被自己推翻。

見到魔昂不參與口舌之爭，小刃也無聊地從爭論中退身，走過來摩挲起魔昂的弓箭，又瞄了瞄坑里的四只狼。

小刃看向魔昂，眼神里充滿渴望，“讓我試試吧。我會用彈弓打石頭的，肯定也能玩得來這箭?！?/br>
魔昂便把弓箭遞給他。小刃興奮地接過，只是拉了幾次都沒能拉滿，又急又氣。魔昂便站到他身后，用膝蓋頂了頂他的腿，助他站成一個規(guī)范的弓步，又伸出大手覆蓋在他的手上一起扯動生澀的弓弦。

待弓弦終于圓滿，我看到小刃的臉也已悄悄紅透。在魔昂撤去力道之時，他射出一發(fā)空弦，腰身立刻彈直，許久才得到平息。

還在爭論孰強(qiáng)孰弱的雙火與老抻，自然被小刃的弓箭吸引過來。大伙漸漸聚攏到土坑的邊緣，把小刃圈到中央。

或許是因為有玩彈弓的底子，小刃很快就抓到了射箭的門道。不需要魔昂的幫助，也能把弓弦拉得七分飽滿。而土坑就在腳下，七分已然足夠。

于是，在大伙的注視下，小刃信心滿滿地從箭筒里拎出一根鈍箭使足力氣上了弦。

我們都知道他接下來要干什么。土坑里靜默的四只黑狼自然也已通曉。在箭射出的瞬間，我看到了狼眼里的恐懼。忽然覺得狼眼明亮異常，仿佛能照見自己，莫名悸動。

恍然間，一只狼已被射中。它嚎叫著栽倒在地，四只蹄子劇烈抽搐，撲騰起塵土。但它沒有斷氣，因為箭頭扎在它的腰上，一時還死不掉。

小刃立馬又在弦上補(bǔ)了一只箭，仍舊對著那頭受傷的狼?；ㄐl(wèi)在旁邊心有不快地說，“何必多次一舉。它已經(jīng)殘廢了，又礙不著你下坑里再屠?！?/br>
但小刃就當(dāng)沒聽見，毫不遲疑地把箭射出。這一次，箭頭終于扎進(jìn)了狼脖子里。

我看著那頭狼的眼珠輕輕上翻，終于失去了光彩。才是剛剛，那雙明亮的獸眼里還倒影著我，可此時里面卻已經(jīng)空無所有。如果狼眼里倒影的世界真實存在，那個世界在一瞬間就消失了。失去力氣的眼皮慢慢凋落下來。

緊接著，小刃又射死兩頭狼。剩到最后的一頭，不安地走動在三具同伴的尸首之間?？墒牵惨呀?jīng)空了。

“氣人！”小刃重重跺下腳，“不給第一頭狼兩支箭就好了?！?/br>
花衛(wèi)則抽抽嘴角，“早跟你說過。這下該怎么辦？”

大伙一時懵住，反倒是有個小娃娃靈臺空明，奶聲奶氣地說：“剛不是還有只箭嘛，插進(jìn)大樹里頭了?！?/br>
雙火伸手揉揉那小家伙的腦袋。而小刃已經(jīng)轉(zhuǎn)身去爬樹了。

因為小刃的動作，頭頂?shù)臉涔谠俅屋p輕顫動起來。我發(fā)現(xiàn)，大樹每顫一次，那剩下的一頭狼便跟著驚覺一次。忽然記起師父說過，世上最傷身的，莫過于驚嚇，因為驚嚇會讓精氣渙散，等精氣再也聚集不起，這一生便也結(jié)了。如此想來，這最后一頭死去的，反倒不如第一頭去死來得痛快。

小刃仍在不住地往上爬，可那根箭竄得太高，許是一時都找不到。

白云犬正蹲在坑邊，也許獸類相通，它也明白了坑內(nèi)那頭剩狼的境況，于是回過頭來，黑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