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停止移動，一時還不能適應(yīng)。

我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小臉，他的皮膚上等絲綢一般柔滑，小嘴立刻撇了一下，似乎不高興，睫毛一掀一掀就要睜開。

我覺得有趣，又去碰碰他花瓣一樣的小嘴。

他慢慢張開眼睛。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澄澈的眼睛，干凈透明地讓人感動。

那嬰兒轉(zhuǎn)動幾下黑黑的眼珠，本就上翹的小嘴拉開彎彎的弧度，竟是露出兩顆小乳牙笑了一下。

然后，他毫不客氣地張開嘴，一下將我放在他嘴邊的手指含進(jìn)去，開始吧唧吧唧地吮吸。

因?yàn)檫@個孩子，浪跡天涯，閑云野鶴的我第一次想到家這個名詞。

我將這個孩子帶回了天下第一莊。父親終于有了留下我繼承家業(yè)的理由。

而我，也第一次，無法拒絕。自從母親死后的第一次。

這個孩子，我為他取名景焰，字華年。

名字的來由是有一日書童將我的詩書鋪在院子里曬，這寶貝平時在搖籃里已是活寶淘氣地攪得奶娘不得安身，那日正巧奶娘抱著他在院子里曬太陽，小家伙趁著奶娘打瞌睡的空檔，自己從椅子上爬下來，在地上又爬又滾，滾到那一堆正曬著的書籍里。

我回去的時候，只看見那寶貝坐在地上高興地撕書，一邊撕嘴里還發(fā)出嗚嗚啦啦的歡快聲音。

很多書被他撕扯地慘不忍睹，幸而我也不是嗜書如命之人，只把他抱起來遠(yuǎn)離書籍也就是了。

但這一抱，卻發(fā)現(xiàn)他的小屁股底下完好無損地坐著一頁書紙，上面是李商隱的。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于是，我取了錦的諧音，加上我的姓，緋，化為焰，做名。

華年做字。

景華年。

很多年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名字，早已把我的一生都繞了進(jìn)去。

焰思華年。

這一世逃脫不了的唯一眷戀。

焰兒一天天地長大，活潑健康，可愛多動。

然而莊里的人卻大嘆這是個長得神仙寶寶一樣的鬼見愁。

總是一不留神，就發(fā)現(xiàn)他溜得無影無蹤。一

會兒跑到池塘里捉蝌蚪小魚，一會兒追著小狗滿院子剪毛，一會兒跑到籬笆下挖蚯蚓，一會兒又鉆進(jìn)廚房甜笑著說是要幫廚子伯伯做飯，結(jié)果把糖罐藏到自己床底下，點(diǎn)心全部用小包包好，埋到院子里的那棵梨樹下。

因?yàn)樘煜碌谝磺f多武者，刀劍總是隨意放置，由于擔(dān)心焰兒會被刀劍所傷，四歲以前，我都禁止他離開我住的小院。

當(dāng)然禁止他離開，還有另一個原因。只是這個原因，我希望他一生都不知道。

有關(guān)于天下第一莊的秘密。天下第一莊孩童的悲哀。

只是我沒有料到，我處心積慮地隱藏，終究沒有幫他逃脫那個命運(yùn)。

焰兒六歲那年，我正式接管天下第一莊，舉辦了由我接任之后的第一次武林大會。

大會歷時四天。

四天之后，我風(fēng)塵仆仆地回到小院。

奶娘和書童紅著眼睛，見了我皆是驚了一驚。

我不動聲色問，怎么了？

二人支吾半晌，終是奶娘忍不住，大哭出來，一邊哭一邊道出原委。

——焰兒貪玩，到池塘里捉魚，一時不慎滑進(jìn)深塘……溺死了。

我扶住桌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尸首在哪里？

我見到焰兒的時候，他的小臉已然發(fā)黑發(fā)紫，手腳軟軟地攤在地上。

我俯下身捏捏他的小手，他動也不動，要是往常，一定會齜牙咧嘴跳起來，到處尋么，“誰捏我誰捏我？”若是發(fā)現(xiàn)是我，又會撒嬌地粘過來，爬到我腿上，要甜食吃。

我遣散眾人，封了門，讓他們?nèi)烊共坏每拷?/br>
三天后，我?guī)е畋膩y跳的焰兒出了門。焰兒一出門就叫嚷著要吃糖人、冰糖葫蘆，我捏了一下他的小臉，罵他，小饞鬼！

天下第一莊的老者皆明了發(fā)生了什么。

然而父親彼時已經(jīng)不在了，沒有人能阻止現(xiàn)任莊主的決定。

焰赦劍，天下第一莊從古到今的世代相守的上古神劍。

活死人，rou白骨。

沒錯，它真的能夠做到。只是從古至今鮮少有人這么去做。

因?yàn)樯澜皂毚鷥r，沒有平白無故地生，也就無謂平白無故地死。

想要活死人，那么你付出的必須也是同等的生命。

那三天三夜，我取了心尖之血借由焰赦，渡入焰兒體內(nèi)。

請把我一半的生命轉(zhuǎn)嫁給這個孩子。

呵呵。

真是諷刺。

父親一生搜集嬰孩，也不過是想要如若我有不測，便以那些孩童的命來換我。

卻不知，他的兒子，卻把自己的一半的命給了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

更有甚者，其實(shí)我的命從一開始就不是屬于我的。

娘親死之前，告訴我，其實(shí)我在娘親肚子里面已經(jīng)死了。是父親，用焰赦劍換了娘親一半的命于我。

父親可以沒有妻子，可是天下第一莊不能沒有繼承人。

于是，娘親很早就死。

起先我以為是換命所致，后來，我才知道，娘親，是被父親用慢性毒藥，一天一天，毒死的。

命分一半，卻始終殘缺。兩體一命，此消彼長。

娘親的天壽該有60，生我時已是20有三，余下之命，一人一半，我活不過19歲。

所以，父親親手下毒，毒死了他曾經(jīng)深愛過的，那個昔日的天下第一美女……

其實(shí)還有一個秘密，天下人都不知。

天下第一莊，古時被稱作護(hù)劍山莊，之所以可以世代守護(hù)焰赦不被外人奪取，真正的原因不是武功天下無敵，而是每一代的莊主都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劍鞘，只有血祭或主人親自取出方能得見，常人窮其一生也未必能見。

當(dāng)我在房內(nèi)替焰兒換完命，焰赦劍閃出一道耀眼的強(qiáng)光，環(huán)繞一周天，最后，隱入焰兒體內(nèi)，再無蹤跡。

從來沒有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將命換給外人，只有臨終的時候會移交給下一任莊主。所以，我想焰赦，是認(rèn)了焰兒作為下一任繼承人了吧。

一愿君千歲，二愿君常健，三愿共為廊上燕，歲歲長相見。

每一年除夕，我都這樣為焰兒祈福。

娘親換給我的命我已經(jīng)用去二十幾年，剩下能有多少留給焰兒呢？

當(dāng)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