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這么說過他。即便是背不過詞的時候，曹文也是笑呵呵地陪他，陪他一起對詞?，F(xiàn)在，他卻說，他連方堯都比不上了，他只會讓他失望。

到最后，他也只是他一件失敗的半成品。

他連做一個作品，都不及格。

下一場戲，還是他和方堯。他好不容易不磕絆了，方堯又開始掉鏈子。曹文的怒火焚燒著他倆。方堯有些怯，小聲問鐘奕：“師兄，你能不能給我講講？我真的不敢問老師……”

他小動物似的，柔弱無助地向自己求救。鐘奕木著一張臉，已經(jīng)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他一個字都不想和方堯說，但方堯在那邊等著、磨著，曹文好像也等著看他什么反應(yīng)。他只能拿過劇本來，用艱澀的嗓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向方堯解說，說一句，停下來想很久，繼續(xù)說。曹文的目光冷冰冰地看著這邊，等他說完，發(fā)現(xiàn)也沒有想得那么難。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放飯，他捧著碗在角落，一口飯也吃不下去。Amy說：“我現(xiàn)在就去找那小婊子算賬！”

他發(fā)著呆，好像沒聽見，用筷子夾了幾顆米粒。當(dāng)真是食不下咽，但是也要吃，吃了，才有力氣撐下去，起碼撐到徐平的戲份結(jié)束吧。

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Amy怎么勸慰都聽不進(jìn)去。所謂生不如死，也不過如此。

正難受著，薛回忽然坐到飯桌對面：“喂，聽說了嗎？村里要放露天電影?！?/br>
Amy驚道：“露天電影？”

“明晚八點(diǎn)半，不知道誰組織的，去不去占位置？”

“要要要！”

“鐘奕去嗎？”

“嗯？”

他發(fā)著愣抬頭。

薛回笑著：“去吧，去散散心也好?！?/br>
他猶豫了半天，被Amy拉著：“去嘛，露天電影哎，就當(dāng)是陪我看看嘛?！?/br>
他終于道：“好吧。”

翌日晚上，大家都沒有戲拍。六點(diǎn)的時候，就有一些人去占位置了。村里，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一年也放不了幾回電影。老少爺們吃完飯就到廣場等著了，Amy占了前排的位置，薛回和鐘奕散步過去。

“上回教你的方法怎么樣？”

“還好，背得快一點(diǎn)了?！?/br>
“背詞還是要講究一點(diǎn)方法的。”

“嗯?！?/br>
“出來玩，就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br>
“我沒有——”

鐘奕看到薛回看他的目光，哎，這個人總是想在別人的前面。

“你看過露天電影嗎？”

“小時候看過一兩次。”

“是啊，這種膠片放映機(jī)已經(jīng)很難見到了?！?/br>
鐘奕應(yīng)著：“嗯?！?/br>
“現(xiàn)在都是數(shù)字放映機(jī)，偶爾還是很懷念我們那個看電影的年代。那都是要擠破頭的，兄弟姐妹買一張票，逃票進(jìn)去。有時候被抓住了，就說和前面的是一家子，跟在有錢人家的大人后面。每次新片一上映，鞋子都給你擠掉，還會發(fā)生踩踏事件?！?/br>
“是嗎？”鐘奕微微翹起唇角，想象那個熱情奔放的電影時代。

“老一輩的電影人那是真愛電影，可以為電影付出自己的一生。到我們上一代，和我們這一代，已經(jīng)漸漸稀釋那種熱情。更不用說以后的小朋友了。所以，曹文還是很可愛的嘛?！?/br>
鐘奕不說話了。

薛回道：“抱歉，我又提不開心的事情。”

鐘奕道：“沒有，他是很愛電影?！?/br>
“你愛電影嗎？”

“我？”

他可能也愛吧，曹文愛什么，他就愛什么。但除了曹文這個因素，他也是愛的吧。不過也沒有那么愛。

“我不知道……”鐘奕苦笑道。

“有機(jī)會，可以邀請你來我家做客嗎？”

鐘奕驚訝：“為什么？”

“看電影，不一樣的電影?！?/br>
鐘奕猶豫：“薛哥，我……”

“沒關(guān)系，你不用現(xiàn)在答應(yīng)我?？梢曰厝ハ胂搿！?/br>
“謝謝您?！?/br>
“別這么客氣?！?/br>
薛回拍了他一下肩，兩人也走到廣場了。Amy在前排招呼他們，三個座位，鐘奕坐中間，薛回坐到了他旁邊。兩人依舊聊著。后面是烏泱泱的人群，連圍墻上都爬滿了人。小地方，沒放過幾次電影。這次放映，對于村民們來說，倒也是一件善舉。

天漸漸黑下來，一道放映機(jī)的光束打在幕布上，頓時引起sao動。廣場上口哨聲、起哄聲此起彼伏，有手電筒的光在幕布上照來照去，人頭攢動，吵吵嚷嚷。曹文看著最前面一排，鐘奕和薛回兩人并頭說笑著，談得很投機(jī)的樣子。他盯著他們，仿佛盯出血來，焚燒一切的憤怒之后是徒然的悲涼。他恨鐵不成鋼，在鐘奕身上投注了多大希望，現(xiàn)在就有多大的失望。這個他捧在心尖上，用心血養(yǎng)護(hù)著的人，到頭來也背叛他。他是在糟蹋他的心。

張博cao作著放映機(jī)，手心打滑，背后那尊神冷得像座雕塑，杵在后面一動不動。方堯站在他身邊，也向前看去。他偷偷握住曹文的手，手心溫軟滑膩，撫慰著這個男人周身的冰冷。待將男人的手摩挲得暖和過來，方堯拉一拉他，曹文低頭看他。

“我陪在你身邊?！?/br>
小孩虔誠地仰望著他，眼睛里一派天真無邪，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我不管發(fā)生什么，不管他們怎么看我，不管怎么不應(yīng)該，我都要和你在一起?！?/br>
這里離得天空很近，漫天的星輝，熒幕上的光芒，都落在他的眼中。他看著他，正如看著曾經(jīng)的那個人。曾經(jīng)也有這么一個人，只是仰望著他，對他說，我陪著你。所有人不理解你，我理解你；所有人不認(rèn)可你，我認(rèn)可你；所有人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即便所有的人都背叛你，我也會陪在你身邊?？墒堑阶詈?，說這句話的人也離他而去了。近在咫尺，卻遠(yuǎn)在天涯。

曹文撫摸著這張肖似的臉龐，試圖從它上面尋找些過往的蹤跡。方堯捧著他的手，貼著自己臉頰，他把所有真心都掏出來了，露出最柔軟的肚皮給他。他可以支配他的一切。

曹文將小孩一把摟在懷中，他還剩下些什么，一個走了，另一個也要失去嗎？

他摸摸方堯的頭，對他說：“乖?！?/br>
張博手一發(fā)抖，兩人擁抱的剪影瞬間投射到白幕上，引起一片沸騰的喧嚷。

鐘奕回頭，看到曹文緊緊地?fù)е綀颍瑑扇讼鄵淼谋秤皽嘏H密。他就那么看著，心里已經(jīng)疼得沒有知覺了。

第三十八章

最近棚里的氣氛緊張，張博壓力很大。正宮和小妾斗法，他本來覺得正宮準(zhǔn)贏的，但眼下看來，正宮岌岌可危，小妾權(quán)勢滔天。并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上午看到方堯帶了一群朋友過來，看他們穿著隨意，嘻嘻哈哈拉著行李箱在山里晃蕩，就像是來度假的。他和老孫說：“看，還沒上位就抖起來了?！?/br>
老孫皺眉：“誰讓他們進(jìn)來的？”

張博道：“還能是誰？老曹默認(rèn)的唄?！?/br>
“太不像話了！”

老孫盡忠職守，向曹文進(jìn)言。方堯這人不靠譜，你還是注意點(diǎn)?，F(xiàn)在外面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你要是有心做事，還是要控制一下局面，別厚此薄彼。曹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