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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差不多時,才擱下筷子說:“太后千秋將至,往年做壽都有定例,今年恰逢皇上親政,忽然清鍋冷灶的,怕外頭人起疑?!?/br> 月徊嗯了聲,她對權(quán)謀之類的東西沒有太多考慮,吃著蛋卷兒,抽空應(yīng)了聲,“您就說怎么辦吧?!?/br> 他也不晦言,“我想暫且把你安排在慈寧宮,循序做出太后日漸病重的過程來,日后不拘是崩逝還是不省人事,都好有個說法?!?/br> 月徊想起太后的那雙眼睛,心里頓時愧怍起來,低著頭說:“太后都快恨死我了?!?/br> 沒有見識過宮中爾虞我詐的孩子,總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梁遇笑道:“太后哪個不恨?恨皇上,恨我,恨所有慈寧宮伺候的人,更恨先帝。她這樣的脾氣,原不該生活在宮里,要是個尋常有子嗣的嬪妃,兒子就藩她跟著去了,便沒有這些事了??上卤。€不惜福,到最后也只能如此?!?/br> 月徊吁了口氣,“我也不虧心,早前我沒招惹她,她還派人半道上堵我,讓我在西北風(fēng)里罰板著呢。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我就是那小人!” 她調(diào)侃起自己來倒是不遺余力,梁遇笑了笑,見她唇邊沾著碎屑,伸手替她擦了。 月徊因這動作頰上微紅,赧然又咬了口蛋卷,“那我什么時候往慈寧宮上值?” 梁遇攏起手,面上有猶疑之色,“皇上還沒松口,我料他是舍不得,但大局當(dāng)前,只管兒女情長總不是辦法。再說慈寧宮離乾清宮不過隔了兩重宮門罷了,又不是隔山隔海,何至于呢?!?/br> 月徊的脾氣最爽利,她想了想道:“我去和皇上說,不過就是千秋節(jié)這程子的事兒,只要敷衍過去,大家都超生?!?/br> 梁遇盤算的正是讓她離了御前,她要是愿意去說,那自然再好不過。 于是吃罷了午膳,月徊往他坦換了件衣裳,腦袋上插了御賜的那支金魚簪子,笑吟吟到了皇帝龍床前。 皇帝的精神頭兒看上去好了不少,坐起身喝了盅燕窩粥,正半倚著隱囊看題本。見她來了,擱下手里東西,含笑望向她。 月徊晃晃腦袋,“您瞧,瞧見了什么?” 皇帝一眼就看見那支簪子,揚(yáng)著金絲編成的魚鰭,她一搖腦袋,那雙魚眼睛就亂竄。 “好看,那么喜興兒!”皇帝抬手在她發(fā)上摸了摸,“等朕好些了,再給你挑一套頭面,讓你天天輪換著戴?!?/br> 月徊說:“我只要這一支,多了就不珍貴了。我戴著它進(jìn)慈寧宮,給萬歲爺辦差去。才剛我們掌印和我說了,太后千秋要到了,宮里不聲不響地,反叫人覺得萬歲爺不磊落,苛待太后娘娘。還是讓我去吧,千秋節(jié)叫免,也是太后嘴里說出來更叫人信得實(shí),別人一逕推諉,反而愈發(fā)令臣工們起疑?!?/br> 皇帝也想過這事兒,論理是該讓她去的,可她不在眼窩子里,又覺得大有不便。如今看起來,似乎不能不去,他們兄妹千方百計周全一切,自己反倒拖了后腿,實(shí)在有些可笑。 “那就去吧?!被实鄣?,“左不過這三五天的事兒,過后你就回來?!?/br> 月徊說好,掩嘴囫圇笑道:“萬歲爺病一回,怎么孩子氣起來。” 皇帝怔了下,裝出慍怒的樣子,“你敢取笑朕?” 可惜她膽兒肥得很,甜言蜜語張嘴就來,“就是這樣,才顯得萬歲爺天質(zhì)自然吶。朝堂上裝得老氣橫秋就罷了,自己寢宮里頭,犯不著那樣?!?/br> 所以這事兒三言兩語的,就算說定了?;实蹱恐氖謬@息:“朕實(shí)在不愿意你離了朕身邊。” 月徊說沒事兒,“我腦袋上戴著您的賞賚,進(jìn)了慈寧宮它給我壯膽兒,就像您在我身邊一樣?!?/br> 她很聰明,聰明之處在于不讓皇帝處于劣勢,自發(fā)把自己擺在更低的位置,要離也是她離不開皇帝。皇帝自是無話可說,只得答應(yīng)讓她暫去慈寧宮,她到了那里也尋事由干,跟著珍嬤嬤給太后擦身子,換衣裳。 一個全身上下動彈不得的人,活著其實(shí)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意義,吃喝拉撒全不由自己做主,且因臥床太久,整日昏沉沉,不知是夢是醒。月徊替太后換罷了溺墊,心里也覺得傷感,曾經(jīng)那么尊貴的人,如今弄得這樣狼狽,何必呢。司禮監(jiān)的人確實(shí)心狠手黑,但也是沒法兒,總不能讓她在朝堂上大鬧。自己呢,心里多少有點(diǎn)愧對她,別的地方?jīng)]能力彌補(bǔ),只能伺候起臟活兒來,愈發(fā)盡心些吧。 結(jié)果梁遇得知她在慈寧宮替太后把屎把尿,一把摔了手里茶碗,“誰讓她干那個的?慈寧宮當(dāng)下差的都死絕了?” 秦九安嚇得直縮脖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是姑娘自己搶著要干的,底下人攔不住。小的已經(jīng)知會過了,再看見姑娘進(jìn)暖閣,無論如何要攔在外頭,到底讓皇上知道了也不好交代。” 梁遇寒著臉從玫瑰椅上起身,在地心旋了兩圈道:“給孫家傳個話,就說太后有懿旨,宣孫夫人明兒慈寧宮覲見。這事兒早辦早了,含糊在里頭不是個方兒。” 秦九安道是,忙提著袍子出門傳話去了。 孫家那頭得了信兒,夫妻兩個面面相覷,待把人全打發(fā)出去,孫夫人才道:“你不是說親政大典上有貓兒膩嗎,太后明兒傳我進(jìn)宮了,這話怎么說?” 孫知同也納罕,“我買通了司設(shè)監(jiān)的人,說當(dāng)日太后儀仗沒有通過他們衙門置辦,一應(yīng)是司禮監(jiān)經(jīng)手的。梁遇如今忙于和首揆對柄機(jī)要,哪里顧得上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既然吩咐司禮監(jiān)承辦,不正是說明里頭有文章么。你還記不記得,冊立皇后那回,張恒奉命在直隸地界兒上找擅口技者?太后的話究竟是不是她親口所言,暫且不好說,你們幾十年的姊妹了,明兒聽了自有分曉?!?/br> 孫夫人對他的話存疑,“滿朝文武那么多人,還聽不出話是不是太后說的?都聾了不成!” 孫知同嘖地瞪了她一眼,“那么大的奉天殿,回聲風(fēng)聲混成一片,哪里容得你分辨!” 孫夫人挨了擠兌,訕訕閉上了嘴,思量了下又道:“你說上回殿上垂簾了,要是明兒去還是不得見面,那該怎么辦?總不能硬闖進(jìn)去吧!東廠那群番子辦了多少朝廷官員,咱們要是造次……” 造次即是自尋死路,孫知同當(dāng)然明白,倘或不是因?yàn)榛屎笕诉x變得太突然,他也不愿意這趟渾水。太后這人雖說任性,但說定的大事不會隨意變卦,也是因著不服氣,才要尋根究底,至少把改立皇后的原因弄明白。 “不得見人也不必硬闖,只要仔細(xì)留神,瞧瞧有什么異樣沒有。”孫知同道,望向外面瀟瀟的天,“駙馬年前又給調(diào)往江浙了,公主輕車簡從回京,要是腳程快,這兩天應(yīng)當(dāng)?shù)街彪`了。司禮監(jiān)能攔眾臣面見太后,攔不住閨女見親娘,到時候殿下要進(jìn)宮,我倒要瞧瞧梁遇怎么應(yīng)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