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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上,望著我那一車子雜七雜八的檀木衣箱破爛東西停在院兒里,忽而撕心裂肺般閉眼哽咽道:“……你出這府,我就當沒你這兒子!”我看著我爹老邁眼角終落了滴淚。這叫我心里如被蜜蠟堵了竅,昏沉悶頓中竟覺出絲喜,這喜真叫不孝。原來我爹還是在意我的。揍了我那么多年,此時此刻,有這淚,我方覺那些拳腳都值得。第9章山色有無【叁柒】欽國公愛揍兒子的事兒在朝中人人皆知。但家里只有三個兒子,我二哥太懂事,大哥年長成家后為了人父,被我爹揍的就只剩了我。十七八歲時候我還希冀過及冠后我爹大約也就不揍我了,然只能說那確確只是個希冀。時至今日我爹依舊將我揍得不落窠臼。我爹同沈山山他爹揍人揍得還不一樣。沈山山畢竟是獨苗惹人疼,他爹也愛面子,揍他頂多在背上抽兩桿子作罷,連他娘都不見能瞧著,還是我有一回叫他拍他后肩,他稀里糊涂倒抽口氣,我才欣喜獲知在挨揍這條道兒上我竟不是獨自一人。相比來我爹的拳頭巴掌卻每每都往我臉上招呼,若我斗雞走狗賭馬吃酒被我爹撞破,第二日定是一臉鳳歌旋舞彩旗高掛。爹連揍人都有他的道理,“巴掌打在臉上讓外人都瞧瞧你多不出息,丟了臉才能長記性落教訓!”于是每當我鼻青臉腫往金鑾殿上立著述職時,百官乃至皇上都能知道稹清他昨日定是又去野了。到后來眾人見慣不驚,還有同僚撿著我臉上特別鼻青臉腫的時候來問我到底是何處那般好玩兒,讓我爹將我打成這模樣的估摸應是個銷魂窟,當給他們都引薦引薦。一般這時候我都扯著眉頭笑笑,抬手遙遙往皇上的歲羽宮一指,“就那兒?!?/br>嚇得他們群鳥作散再不敢提引薦之事。這鍋甩在了皇上背上,我樂得了好些清凈。如此我長的記性從不在正途上規(guī)避玩樂之事,能落的教訓唯有下次再孟浪時萬不能被我爹撞破,而我每每孟浪過了,我爹又必然會撞破,循環(huán)往復往復循環(huán),我爹那道理落到最后,也就只有丟人這一項還沾著。可我這草包也不在乎丟人。小時候怕疼還收斂,到現下我爹再是不贊同我與皇上的事兒,再是罵我揍我,也都沒用,我自巋然不動。總歸身上疼,比心里疼好多了。背了身孽債怪不得生我養(yǎng)我的爹,我若再不孟浪,活著又有幾個盼頭。【叁柒】所有吃喝搗蛋的孟浪本事里,我最喜歡賭馬,每月初五、二十都摸個百八十兩銀子拉著沈山山一道去京郊馬場湊熱鬧。我記得太子侍讀選考那日便是初五。那幾日沈山山在學監(jiān)里聽人說馬場來了些西域名駒,初五便下第一場賽事,他迫不及待地溜煙兒跑來國公府告訴我,這消息叫我倆振奮得兩三夜沒睡著,簡直覺得侍讀選考都頗礙事,恨不能當場就扎進馬場去瞧瞧。年少時候沒俸祿也沒收成,我爹還將我管得死緊,我賭馬從來只打沈山山口袋兒里摸銀子,贏了只把本兒還他請他吃飯,利錢我自個兒留著買雜書看,輸了也不帶還的。沈山山不同我計較,只打落牙齒和血吞,從來對馬場消息十二分上心,每回才好指點我賭哪一隊,不致將定安侯府輸空了底去。侍讀選考前定安侯府走動親戚多,沈山山沒甚功夫去打聽馬駒,頭前兒去賭了一回叫我輸了四十多兩銀子,疼得他心尖兒都顫,我也怪不好意思,我倆便定下初五前分頭在兩府上下搜刮瑣碎銀子,選考結束就直赴馬場。我自己藏了些壓歲錢兒,不過平日里也搔撓的差不多見底了,就將主意打去哥哥們身上。我知道大哥拿不出什么銀子,于是便先找了二哥。二哥剛考學畢了沒多久被點去吏部做郎中,有俸祿又尚無家室,我打了兩句恭喜便也得了些錢兒。正要跑,二哥拎著我脖領兒問我,“你這是上哪兒野?又是同沈家那小子?”我嘻哈打笑央他別告訴爹,“哥,也沒別人帶我玩兒了,只有沈山山啊?!?/br>二哥面上一振,一時厲目之色像極了我爹,抬腳就揣在我屁股上:“滾,瞧你這出息?!?/br>我樂顛顛兒拿著錢袋往外跑,身后二哥還喝了我一聲:“下午玩兒了別留沈府吃飯,晚上爹回來,仔細你那二兩皮。”風聲呼呼響,我只當沒聽見,跑出國公府門跳上馬車就進了宮,心里還美美想著我的西域良駒給我贏了錢,我就請沈山山去慧林寺邊兒上的食館吃鍋鍋兒。【叁捌】沈山山估計也尋他娘央出些零用,我倆在宮里勤學館碰了頭一合計,也有個小五十兩了,雖與京中達官顯貴比起來寒磣了些,倒也還夠使。“我收著?!蔽野涯切┿y錁子胡亂塞了錢袋就擱懷里,感覺自己臉都快笑成攤爛泥巴。沈山山瞅著我肚子往上被倆錢袋冒出來一包兒,竟一氣兒笑出來:“稹清你這是懷了幾月兒的小??!”嘖,這人忒糊涂,有錢揣在懷里那叫懷才,也就他這真懷才的能說我是懷孕。庸俗,膚淺,不堪造化。“三月兒,還不是郎君你的……”我小公子肚里能撐帆子,只吊了眉眼同他玩笑,還學戲文里的娘子提手在肚上扶了扶。乖乖,這不扶還好,一扶那沒拴緊的錢袋兒竟從我側腰滑落出來,二三十個大大小小銀錁子落在勤學館跟前兒的三十三石階上骨碌碌往下跳滾,周遭的小輩一見此景,連連嬉笑成了一大片,大意是指著我背說那是欽國公家的窩囊廢。我并不怕臊,因那可是我的西域良駒和沈山山的絕品鍋鍋兒,我咬牙提著袍擺就追下去撿,沈山山自然也不含糊,連忙著緊地四下跟著我尋摸。如今想想,那幾個銀子算得了什么,可年少時候竟當得比性命還重要,一血沖上頭去,什么禮教宮規(guī)也顧不上,一心里想的只是快些拾掇起來。我想我與沈山山真是好一對難兄難弟,竟能一道在宮里圣賢書齋前撿錢,我爹要聽說我在宮里撂了這么次挑子,估摸我屁股能裂開好幾瓣兒,每瓣兒都不一個色兒。撿著撿著撿到了石階兒最下一級,眼看最后一個銀錁子就要拾完,卻忽有雙明黃青龍的鞋面兒踏在我跟前兒,停停立在我那最后一個銀錁子前頭,好死不死正擋住我望向那小銀錢兒的視線。我蹲著撿錢撿得頭暈眼花心里正是百爪撓,還沒來得及伸手繞過那鞋面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