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去擦?xí)撋下涞臏I，心想，我果真十來年都是沒出息的，終于還是又弄壞了娘的書。

沈山山拿絹?zhàn)咏o我擦了臉，嘆氣說：“稹清，別哭了，不如我替你去請?zhí)捉?jīng)送來，你守孝時(shí)候自抄了封裱好，立牌時(shí)候敬給你娘，如此你娘有知，也當(dāng)會(huì)欣喜的?！?/br>
我靠在他旁邊兒頹頹點(diǎn)了頭，“好，好……沈山山，果真還是你想得周到?！?/br>
他掙出手臂來攬著我往上抬，“你睡會(huì)兒吧？我扶你回屋?！?/br>
我又搖頭，只想我娘沒幾日就要葬了，我得多跟她待些時(shí)候。

沈山山從小沒什么能擰得過我，如此也就扶我再坐去一旁。我終于不再哭，他守著我也不知守了多久，后頭是學(xué)監(jiān)里頭來人請他走，他才離開去了，我娘大殮前果然請了經(jīng)書給我送來。

娘出殯后，二七中皇上從北郊回了東宮，這才得了國公府喪事的信兒，卻礙著規(guī)矩不能親自來，便著人日日給我寫信。那時(shí)候我心中已平靜許多，告知他已開始謄抄經(jīng)文，他也稍稍放心一些，只囑我切莫自己勞垮了身子。

我身子倒無礙，只心里想著見見他，有一日也想往東宮去請個(gè)安，然正碰上我二哥從部院回來取東西，說圣躬又不寧了，雖不是大癥，可皇上已被召去他父皇跟前兒侍疾，并不在東宮里頭。

“這也就是給圈宮里了，太子出不來你也見不著，還請什么安？”二哥擺擺手催我回院兒去，他又要再出門，“太子那兒沒什么大事兒，你這侍讀也丟不了，不過等著今上身子罷了。你倒是去給爹送些衣物，給爹請個(gè)安才是?！?/br>
我爹在部院里宿了幾日，政事兒忙也是忙，可大半嫌家里鬧騰，是為了避我。我聽二哥的，回屋卷了兩沓抄好的經(jīng)，想起過往幾日自己的混賬模樣，還是決定腆著臉去給我爹賠個(gè)不是磕個(gè)頭。

踏出國公府的大門，我揀道兒走到了大街上。時(shí)隔了一月，我?guī)缀跻司┏抢锏聂[騰繁華，一時(shí)見得車如流水，一時(shí)聽得叫喚吆喝，滿眼販夫走卒行人匆匆，花花綠綠的貨，高高矮矮的房，是雜七雜八市井嘈嘈。

想想家中前廳已拆掉靈堂，我是此時(shí)才覺一切終于復(fù)歸了平靜，再度憶起娘來，心中雖空，卻終于忍得住淚。

去爹部院里給他磕了頭，他翻了我抄的經(jīng)，喚我起來卻難得點(diǎn)頭，長長嘆了口氣。

“你這破落脾性，如今卻也懂事兒了?！?/br>
第31章山色有無

【玖拾】

宮里下了一品誥命的封號和賞賜，當(dāng)中多出一份兒是東宮來的，瞧著竟還比較宮里給的更多些。

百日孝做過了喪事大結(jié)，爹四下里尋人找木材給娘做往生牌位，我臨著回東宮前，跟著哥哥們蹲院兒里頭清點(diǎn)賞賜，好見了物件兒回去謝恩。

那時(shí)候大哥從東宮一干物件兒里拿出個(gè)燙金絲的匣子，以為是羅釵一類，說我?guī)讉€(gè)是爺們兒便沒打開來看，全賴二哥眼尖給拾出來，這才見得這匣子里包了絲絨的襯子，穩(wěn)妥裝著塊兒成紋頗細(xì)的紫楠，看大小恰似牌位的尺寸。

二哥瞥了大哥一眼，嘆口氣道：“紫楠凝香，最積浮屠功德，供了牌位好叫往生投善極樂。哎，這物件兒貴重，單這點(diǎn)兒就能趕上咱家大半片兒宅子。哥，今日它若要叫你埋沒了，太子爺這恩就算賞在牛欄子里頭爛了，往后砍不砍你腦袋另說，只講回東宮去謝恩漏了這一樣兒，你叫老幺這侍讀怎么好意思？”

我手里捧過那匣子盯著里頭的木頭，現(xiàn)下卻已然開始不好意思。

“那，那叫爹外面也別尋摸木材了，這恰好用?！贝蟾缟虾竽X，面帶慚愧看了看我。

二哥是沒什么好同他講，只囑咐我道：“老幺，太子爺慈悲心細(xì)，你回東宮去得特特謝過這道，千萬莫忘了?！?/br>
我抹把臉將匣子合上，連聲兒應(yīng)了。

往后幾日牌位做出來，往家里祠堂上立了，便到了時(shí)候?qū)⑽页慕?jīng)書奉上。

我從前何曾拾掇過書畫兒，經(jīng)書抄好了也不知怎么裱，還虧爹叫來往常替家里修字畫兒的匠人給弄好了。

灑金頁子盛著我狗嘴里頭吐出來的字兒往香臺上一擺，也不知我娘她嫌不嫌。

總之爹是嫌的，看得直搖頭：“你這字兒……是該練練了?！?/br>
我打蒲團(tuán)上給娘磕了頭起來，道道兒點(diǎn)頭：“是，兒子往后老實(shí)學(xué)學(xué)，趕明年重奉一份兒?！?/br>
爹遞我一眼，也算許了，不怎么多話。外頭車架等著接我回東宮里頭，徐順兒跟著收了些物件兒，便就送我上了車。

三四月不歸，轉(zhuǎn)眼夏都快末，東宮里頭往來多了些朝中權(quán)貴，我去的時(shí)候倒沒碰上，卻恰趕上太后宮里的大太監(jiān)兒出來，見了我還告禮叫我節(jié)哀，我一一好生還了禮又謝娘娘恩德，往里走，下頭宮人見我回了喜得很，一道寬慰我一道將我往涼閣里帶，皇上好似正坐在桌前看一本圖冊子，聽聞我來，便合上放去一旁，抬頭關(guān)切望過來：“稹清回了，近前來瞧瞧。”

我請安謝恩畢了，立到他身邊兒去，忽不知起頭說什么好。而我不說話，他也沒急，便就這么靜靜瞅著我。

我看他身形是清減了，想來數(shù)月里頭宮里情形翻覆，也不是好挨的，然我什么忙也都幫不上他，他還能想著替我娘尋塊兒那么寶貝的木材。

我一時(shí)鼻子又有些酸，“爺，你……你見著瘦了?！?/br>
宮人告退出去，皇上撈著我腰在他椅子邊兒坐了，輕嘆著捏了捏我鼻尖兒：“爺瞧著你也瘦了，沒好生吃飯?！?/br>
心里哀，可怎么好生吃飯。我看著他，問他怎沒同旁人似的叫我節(jié)哀。

皇上捧著我腦門兒親了親，垂手將抱我在懷里：“清清，有些哀可節(jié)，有些哀也不是說節(jié)就能節(jié)，且你分分清楚講道理，哀是哀心，身上瘦了是因你自己沒吃好，可別推給你娘。往日什么經(jīng)啊牌的，抄了奉了是盡心意，可你娘她心里真正愿見的，是往后你自個(gè)兒好生將養(yǎng)，自個(gè)兒出息了，不叫她和你爹cao心了，這才是真好，多了都是虛話兒，聽見沒？”

我自然聽見了，他這竟又同我講起了道理。

這道理好似剝了炸殼兒的嫩豆腐，滾落杯盤兒里就軟暖碎渣了，可明明是落在我耳朵里，我卻不知為何，竟在口中覺出絲回甘。那刻是再忍不住淚也得忍了，抬臂緊緊勒了他脖子，臉一氣兒往他頸窩里蹭。

他身上很好聞，慣常都是水沉香的味道，金貴又莊重，和他這人一模一樣。

我窩在他懷里拎起他袖口來點(diǎn)眼角，訥訥道：“爺……